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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做饭

她一下飞机就感受到东南亚国家的“热”情,脱了外套还是觉得热,只好取完行李就去厕所换上了一件中袖。

有人来接机,拿着一本中文的《镜面》不停的挥舞。顾明皱了皱眉,蔓生知道他不喜欢,连忙跑前了两步,制止了那人大喊出顾明的名字来。

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穿了件短袖白衬衣,不住地对着两人笑,“一路辛苦了,车在地下,你们在这儿等一会儿,我去把车开出来。”

顾明点了点头,从公文包里取出墨镜戴上。阳光确实刺眼,可他戴着墨镜仿佛是故意这样打扮着,衬衫西裤,一副雅痞的样子。蔓生伸手摘下他的墨镜给自己戴上,那镜片遮住了她的小半张脸,她抬头努力不让眼镜滑落,问道,“怎么样?”

顾明点了点头,“好看”,说罢又拿回他的眼镜,稳稳地架回鼻梁上。

说话间一辆黑色的奥迪停在他们面前。顾明拉开后车门与蔓生先后坐上去,“去公司。”

蔓生抿着唇,颇认真的背着文件上的内容,顾明看着她,一刹那有些失神。

蔓生注意到他的视线,抬起头来问,怎么啦?顾明摇头,没什么。说罢闭了眼睛休息。他先去了公司,嘱托司机把她送到他们的住处去。

她从顾明那里拿了钥匙,捅进锁孔左右转了两下,推门而入。

拉开窗帘,阳光照射着空气中飞舞的浮尘。蔓生放下行李,到盥洗室找了几块毛巾,开始了她的大扫除。

房子不大,从窗看去有一小片花园,长了不高的杂草,应该是不久前才割过的。她扫出了一堆灰,到处找不到拖把,只好投了毛巾跪在地上擦。看不惯灰尘,是王志云遗传给她的最大优点。她换了长长的T衫,使劲地擦地,从客厅擦到卧室,又擦回阳台。家具也擦了一道,橱窗里的玻璃杯亦洗过,整整齐齐的摆了回去。

看起来要舒服多了。

她做完卫生,靠在沙发上“呼”的长出了一口气。

电视里播着看不懂的节目,她抬头看了看钟,又查看了钥匙和钱包里的泰铢,出门用蹩脚的英语居然问对了路,买到了一些菜。她不懂得他们的语言,算钱时候就摊出她所有的钱任卖菜的妇女挑。她们笑着多给她塞了两个番茄,很友善的样子。

路上又买了一些芒果和杨桃,两只手拎得满满的,心情也很好。真像是来度假的了,她在心里想,阳光洒在她裸露的皮肤上,暖意融融。

她回去时候顾明靠在门上,抱着双臂等她。他的钥匙在她那儿,应该等了一会儿了,可一点也没有着急的样子,只问她去哪儿了?得到答案以后跟着她进门,进去后着实吃了一惊。

他已经让别人联系了钟点工晚些时候会到,可没想到勤快如她早就做好了卫生等着他。

他低下头在她额上轻轻一啄,“好姑娘。”

这个评价让她几乎内心甜如蜜。蔓生仰望着他,“想吃什么?”

“随意。”

……

她买的食材不丰富,勉勉强强做出了两菜一汤。他吃的不多,但频频夸赞她的手艺好。蔓生开心得很,觉得若能一直这样,那就太好了。

饭后她刷过碗,和他坐在沙发上。他还在看文件,而她偎在一旁翻着一两本闲书。

蔓生问道,“你会看这个?”

顾明抬眼瞄了封面,回答的干脆,“以前女朋友的。”

“噢……”她有些懊恼自己多问,得到了答案心里毕竟有些不畅快。这个房子他和他的女朋友也住过,而且应是不短一段时间,“没听你提起过。”

“以前的事了。”他简单的回答,用笔在纸上备注着什么。

“她很喜欢你。”她多翻了几页,注意到书页空白处果然有不属于他的娟秀字体做的笺注。那是一本关于爱情的散文集,她在页边写了许多自己的感悟,有些明朗,有些语气失望。

顾明放下手中的文件,揽过她的肩,“看到什么了?”

“一些话……”她指着其中的一段读出声来,“太阳尚远,但必有太阳。我安定满足,他也平静缓和。”

他移开眼神,“不要看了,没什么意思。”

她依言放下书,决定不像那些傻女人一样打探他的过去。她轻轻地靠在他肩上,翻过他的手掌看。他关了大灯,只留了一盏沙发旁读书的台灯,暖黄的灯光笼罩着二人。

他抬头看着天花板,语气像夜色一样柔和,“她离开这儿已经两年了。”

她用手捂住他的嘴,声音有些倦倦,“不说这个,我困了。”

他起身帮她收拾了书,重新放回那面巨大的书架中。

……

第二天清早他出了门,不到中午的时候回来。她才刚起,穿着宽大的T衫给他开门。他问她想吃什么,她不知道,于是顾明带着她出门。

“带我去哪里?”她被他牵着,慢悠悠的走在路上。

他老实地承认不知道。只是这样与她并肩走着就很好。

这座城市并不喧闹,四处都是佛堂,不远处有河,他们沿着河走,一句一句的聊天。

“你知道曼谷的全名么?”顾明问道。

“……BANKOK?”她回答。全名?

顾明果然摇头,“曼谷的全名很长。”

“有多长?”她穿着夹脚拖鞋,路上有些水,早上刚下过雨。

“‘天使的城市,宏大的城都’什么的,有一百六十几个字母,很难念。”他抬眼看着旁边的佛塔。

“这儿的人都会念么?”那么长,她惊叹道。

“泰国的小学课本专门有曼谷的全名让孩子们背诵。世界上最长的城市名称。”他说道。

她抬起眼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我们进去看看好不好?”

“什么?”

她挽着他的胳膊,“佛寺,我们去看看吧。”

他陪她进去,站在天井中。她规规矩矩地买了香燃上,跪下去拜了三拜,嘴里念着听不清的愿。

他在她的身后看着她。她虔诚的样子十分动人,轻减却美得不可多得。

她走出佛堂,嘴角依然噙着微笑。

顾明问她许了什么愿,她有些羞怯又得意地摇头,“说出来就不灵了。”

她买了庙中的护身符,告诉他回去之后要挂在车里。他对这些小玩意没有兴趣,但也不拒绝,默许之后她更开心,陆陆续续给沈襄,谢维几个人挑了礼物。

她给自己选了一个小象形状的坠子,穿在脖上的银链子中,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着银光。这样是真的像是游客了。但蔓生竟然还是不满足,拉着顾明要与他一人买一件印着“I LOVE THAI”的文化衫。

他坚定的拒绝。她垮下脸来,摇着他的胳膊,“买一件穿嘛,好不好?”

“买可以,”他用左手紧了紧右手的袖扣,刚好脱开她的手。他绝对不会穿这个的,更何况是罩在衬衫外面,“你穿”。

蔓生玩心大起,似乎打定了注意要与他抗争到底,干脆一路耍赖,抓着他的衬衫袖子不肯走,在人家摊儿面前纠缠。

她自己迅速地套上了一件,拿着另外一件更大一些的跳着就要往他头上罩。奈何他的个子实在太高了些,她完全不占优势,只好不遵循公平原则,“不穿就不走”,她这么说着,往地上一蹲,抱着膝盖盯着他。

他斜斜的瞟了他一眼,拔腿就走。

诶?

这时候不是应该服软穿上然后拉起她开开心心继续逛吗?

她嘟起嘴,脸上忿忿的表情还未褪下,心里已经用上了一丝隐忧——他若真的不给这个台阶,她蹲在这里岂不是要丢人到底?

她太过分了吗?明明知道他不是善于玩笑,活络开朗的人。

她左思右想,慢吞吞的站起来,眼睛盯着自己的脚,迈步往前走。

地上都是小石子儿,她用拖鞋边走边踢,十足的受气包模样。

他站在她面前。

她首先看见的是顾明的鞋,顺着裤子网上看——咦?

她心情一下子灿烂,搂着他的脖子就要蹦起来。

他还是穿上了那件他认为土俗不堪的文化衫,宽宽大大的休闲款与他严肃的神情十足不合拍,他竟还戴上了墨镜,是怕这幅样子被别人认出来?

她拉着他的手,满足的蹦跳着往回。三四点的太阳依然不小,她没打伞,戴了一顶大大的草帽。

他顺手摘下她的草帽——这样才能看见她被遮住的脸,问说道,“回去换个衣服吧。”

“为什么?”她警觉的抬头,认为他还是受不了这件衣服。

“晚上有个饭局——穿这个,不太合适吧。”他说道。

“我也能去吗?”她问。

“你要去。”他答。

……

她换上了西装裤和中袖衬衫。把草编的耳钉换成了小小的钻,重新化了妆。不知不觉她已经习惯了吃饭前精心的上妆,堂皇的理由是不能给公司丢脸,心里其实也明白,想要更加衬得上他。

她在努力成为和他相配的人。希望与他能够尽可能的相衬。

吃饭的地点是当地最豪华的饭店。他们到时人已经来了不少,一些是他的下属,另一些是需要宴请的客人。她背过的材料终于有了用武之地,她摩拳擦掌,笑脸如春的跟在顾明身后走进去,由人一一引见。

她本不是主角,跟在他身后做个小小的特助,轻声提醒他人名和职位,也习惯了站在他一步之后。

他却在站定后朝侧站了一步,伸手揽住她的腰,使她走到他身侧。介绍时候也坦然,“我的女朋友。”

她听着他顺理成章的介绍,心跳放大得震耳欲聋。

直到现在依然对这个身份感到惶恐。她知道自己条件并不优异,对他的垂青一直感到有些受宠若惊。

她坐定,看着桌上充满泰国特色的菜肴,想起了邓乾和他的泰式餐馆。不知道沈襄后来有没有去找他?她拿出手机想给沈襄发个短信,才发现根本没有信号。

怪不得这两天手机这么安静,原来是网络不同,几乎是无法与国内的任何人取得联系。她又抬头偷偷看了一眼顾明,这时候他的存在显得越来越重要和不可或缺。

他一向给人以安心,此时亦然。异国他乡时他是她唯一认识的人,无从查源的信任感坚定地存在着。

她埋头吃饭,想起了几个月前她替他挡酒,两人在夜中漫步。

好像才是昨天的事,竟然已经过了这么久了。

她喝一碗羹汤,左边是顾明温和的气息,他在与他人说话,温柔的感觉却一直环绕在她身边。

饭后二人相携回去。婉拒了他人送他们回家的提议,二人在微微有些凉意的风中散步。空气中弥漫着清甜的水果香气。

他忽然开口,“你要多留两天么?”

“为什么?”蔓生问。

“没什么。只是你若想多留,我正好也不必那么早回去。”他说道。

“我们能去其他地方吗?”

“哪?”

“清迈啦之类的,就在周边,”她听说能多留欣喜得很,怕他皱眉,赶快补充,“一点都不远的。”

他点点头,“好。”

他果然履约,陪她在四周的小城市转了四五天。清早还有雾气,他们骑着自行车从旅馆出发,傍晚时候疲惫不堪的回来。她讨好似的帮他揉肩捶腿,三两下就被他安排走。

身心都沉浸其间,人也懒懒散散地过着小日子。

她很有经验的指导他怎么拦横冲直撞的出租车,怎么与当地人用手势和最简单的语言交谈,怎么向小孩子示好。这些是他从来没有考虑过也没有注意过的小事,她都用心对待。他饶有兴趣的观察她的一举一动,给春天染上了更美的颜色。

转眼就到了要回去的时候。她对这个地方已经产生了一点感情,面对着它映着椰影的夕阳,不舍之情昭彰。

刚刚降落在祖国土地上的她打开手机,移动秘书几十条短信蜂拥而进,几乎都是提示未接来电,少数属于沈襄,谢维在这一周给她打了二三十通电话。

她心里顿时升起不祥的预感。

她赶快回拨过去,“喂,谢维怎么啦?”

谢维的声音传出来,与平时无异,“嗯?哪儿潇洒去了?”

“出差呗……”她有些心虚的说,“刚回来。你找我有事?”

“带礼物了么?”谢维单刀直入地问道。

“怎么敢不给你带礼物?”蔓生心安了一些。谢维一如往常没有异样,看来是她多心了,“明天上班时候给你带去哈。”

“今晚吧,咱们顺便出去喝点东西。”谢维说道,“还是老地方,八点见。”

“好,”她刚说完,谢维就挂了电话。

蔓生收起电话,取了行李的顾明推着小车正走来,“谁的电话?”

她摇摇手机,“谢维。”

顾明停顿了片刻,“她和你说什么了?”

“没什么呀?”她说,“晚上约着出去聊聊天。”

……

他去取停在车库已经一周了的车,开出去时候算了算停车费,不小的一笔数字。他打转方向盘,周围景致不断退后,高速路上车极少,他开得稳而快。路上顾明接到几个公事电话,她帮他处理,他开车,分出一些精力来听。

她处理的值当妥帖,他满意地想。

这个城市进入了梅雨期,细细密密的雨丝落下来,织成一张灰色的网。气温不低,但比起泰国依然显得冷。她裹了一件大披肩,上面有手绘的荷纹。

回家后沈襄依然像她走前似的睡着,似乎从来没醒过。顾明单手提着她的行李箱,放在门口后悄声离开。

蔓生坐到沈襄床边,用颈上的挂饰轻轻地碰她的脸。她惊醒,见到她后很开心。沈襄帮着蔓生收拾了行李并亲自下厨烫了一碗线面端给她。

她吃完之后洗了脸,松松地扎了一个马尾出门。

谢维叫了红酒,端着一点一点的喝。她依然是最优雅的,神情却含着一丝淡伤。

蔓生坐到她对面,拿出送给她的礼物。谢维不动声色的接过去,揣在包里。

谢维放下杯子,笑着说道,“似乎是晒黑了。”

“真的?”蔓生面对镜子时候没有发现,原来热带阳光的侵略性不是虚言。

谢维催促她说一说这次“出差”的收获。蔓生一一道来,从风景名胜到旅途舟车细细的说了一遍,结束时时间竟然已经过去了近两个小时。蔓生终于觉得口渴,喝了一大口橙汁,“那个国家超赞的。”

“只是国家赞吗?”她笑,“顾明与你去逛佛寺,顾明和你一起划船,顾明与你一起吃街边看起来脏兮兮的小吃,顾明给你买各种零碎的小玩意儿,顾明顾明顾明,怎么都是他?”

蔓生一顿,随即辩解,脸色已然泛上了一丝羞红,“也不是,只是没有其他人,就……”

“没有其他人,嗯?”谢维说,“只怕是有你也看不见吧?”

蔓生欲盖弥彰的用手轻轻搭住额头,以期掩饰脸上的潮红,交往已经不短的时间,她提到这段感情已然羞怯。

“怎么?”谢维从她指间的缝隙盯着她,“幸福的不行吧?”

蔓生半晌,轻轻地点了点头,“嗯。与他在一起,确实十分幸福。他是身心都很强大的人,几乎没有需要分担的事情——虽然这构成了无法共苦的一些遗憾,但是安全感是单凭我一人无法为自己而创造的。他可以做到虽然寡言,但我看着他时他会微笑;虽然没有很激烈的词藻表达,但随时我能够体会到他的温暖妥帖,”她说到这里,脸上的微笑不禁扩大,“这样,我很幸福。”

“你愿意一直看着他就算他突然变矮变丑,没钱没车?”

“说什么呢,”她轻轻哂她,“当然是。”

谢维轻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你确实很幸福,拥有一个真心喜欢你的男人实在是太好了。”

蔓生笑开,“你不是也正大步迈进在通往幸福的大道上嘛。”

“我要是运气有你好就行了。”谢维说道。

“与运气有什么关系。”她握住谢维的手,“与陆晓城有矛盾?”

谢维抬眼看了蔓生一眼,仓促地摇头否认,“哪来的矛盾……没有什么矛盾。”

“真的没有?”她疑虑于谢维表情的不自然。

谢维埋下头,沉默半晌,抬起头来深深的呼吸,“怎么可能产生矛盾,本来是进行的阶段不同,我过于苛求了。”

“什么意思?”

“我的步调太快,早已沉浸在感情中,而他仿佛只是停留在‘好感’而已,连‘喜欢’都不知道能不能算得上。”她语气中是无望的冷意,“我过早陷入其中,造成了现在的尴尬状态。”

“怎么会……”她着急说道,“他一定是喜欢你的。”

她抬起头,“怎么会?蔓生,不如问问你自己,怎么会。”

“……”她不知说什么,只好沉默。

谢维接着说道,“他车祸前时候我们正……”

这几个字一下子在蔓生的脑内爆炸开来。

“他出车祸了?!”她不可置信的说道,身子向前倾,与谢维的距离突然缩短。

谢维看着她,“你不知道?……我之前告诉了顾明。也许他忘了转达与你。”

“他怎么样了?”她坐下来,眼神依然急切的盯着她。

“他没事,放心。”谢维说道,“是撞了别人。让我从头说起好么?”

他没事。蔓生听到之后放下心来,喝了一口橙汁压抑刚才变得剧烈的心跳。

“……你说吧,谢维。”

“你们去出差的前一天,陆晓城开车时与我发生了争执。他说……”她闭了闭眼睛,睫毛像一把小扇,在眼底投下阴影,“他说,蔓生从高中时坐进他心里起就没有离开过。他说,他整理不出足够的空间让我住进去。蔓生,你知道吗?他坦诚的对我说,没有办法忘记你。”

“我……”

“我很生气,让他停车,他坚持送我回去,说路上不安全。我与他争执,拉扯他的手臂。陆晓城没有控好方向盘,开上了旁边的人行道,撞了人。他很惊慌,我也无措。我们把人送去了医院。蔓生,我很失望,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放手。——我依然是抱着一点希望的,毕竟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动心过,此次如果错失,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另外一次。”

“我不知道,陆晓城从来没跟我谈过这个……我以为你们……”

“你以为我们在交往,很幸福?蔓生,我在一周以前也是这么认为的。要么是陆晓城藏得太深,要么是我一心只看得见他的好,脑子太笨。说起来也可笑,平日面对着其他男人我是最精明的,此番竟然像被蒙住了眼睛,什么都看不见,瞎子一般。蔓生,前段时间你看我应是很好笑的吧?就像看着任何一个恶俗的电视剧,那痴等着的女人总觉得会得到足够回报,最后只是成为了别人的笑柄罢了。”

“谢维,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我一直坚信你们会走得很好,”蔓生连忙辩白,“再给他一些时间,他会走出来的。”

“我不能够相信你。”谢维看着蔓生,“我怎么能够相信你这样单纯的期待?他不是我们任何一个人能够操控的,我想,就算他自己,也无法阻止自己想念着你。”

“不要说了,谢维。”

“他那么真诚的把你存放在心里,几乎不让我触碰。我提到你他总是扯开话题,从没有真正的谈过有关你的事,他不敢面对。蔓生,他直至今日都不敢面对你,因为你在他心里种下的种子发芽了,它从心里长出来,时刻提醒着他它的存在。”

“谢维,我不知道……”

“蔓生,这一点都不能怪你,你当然是不知道的。所以我羡慕你运气好,遇上了喜欢的人碰巧也是喜欢你的,你享受着上天的眷顾。但是我不行,我不怨别人,只怪自己没有如你一样好的运气。爱是难得的,我付出了,期许有一点点收获——如今似乎确实是有的,但我不敢肯定,也许那是假象,陆晓城是我一厢情愿绑在身边,让他陪我吃饭,陪我聊天。”

“何必妄自菲薄?你是那么优秀的姑娘,天之骄女。我从来是羡慕你,现在你不要打破我对你的期待,去做一个怨妇。事情根本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复杂,谢维。也许陆晓城确实还记得我,但那只是对记忆中温蔓生的怀念,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你怎么能肯定呢?”谢维说道,“你这样否决他的情感,我不同意。”

“你又怎么能肯定呢?”蔓生声音稍稍抬高,“你怎么能肯定,你就不是他的下一段奇迹?我在与顾明交往之前,曾经以为自己这一辈子都脱离不了陆晓城的阴影。陆晓城的所有细节都像刻在我的脑子里,我以为我是爱他的。但这是幻觉,谢维,这是幻觉。这是我用来伤春悲秋的借口,是我自以为是的念念不忘。它是假的。它只不过是出于放不下,而不是出于爱。陆晓城应该也是这样,他如过去的我不肯放开,因此而错失。谢维,不要让他如我一样遗憾,我是知道的,你与陆晓城非常契合。他没有察觉,难道你也没有吗?”

“我……我不敢肯定自己是能够唤回他的人。陆晓城几乎沉浸在自己的记忆中不可自拔,就要溺亡了。蔓生,我不敢碰他的回忆,不敢碰他的内心。我怕一碰他就碎了,我拼不回来。我如果拼不回去怎么办呢?”

蔓生说,“击碎它,谢维,击碎他为自己建造的壳子,去里面找回真正的他。”

“蔓生,你真的这么想?”谢维犹豫的问。

“嗯。”

“可是我没有勇气。”她的眼神又黯淡下来。

蔓生站起来,“走吧,我们去找陆晓城。”

谢维被她拉着手,慢慢的走出餐厅。她的眼角有一些泛红,刚才的倾诉几乎用尽了所有心力,她觉得郁结的情绪被梳理开了一些,呼吸进凉凉的空气,卷走负面情绪的残片。

蔓生挽着谢维的胳膊,“他在哪儿?”

谢维握紧她的手,“明天早上九点我接你去医院,他要去探望伤者。”

“伤得严重吗?”蔓生问道。

“还行吧,是个体格不错的男人,断了两根肋骨,插进肺里,现在是治疗期,好好住院时没问题的。”

“那就好……”蔓生安心的说。

“你真善良。”谢维推开门,外头的冷风灌进来,她缩了缩脖子。

“只是……”

“你真的很善良,蔓生。我很少见到心地这样好的女人。”谢维说。

“谢维,”蔓生扣起大衣的扣子,“我也非常喜欢你,你一定要好好的。”

谢维明眸流转,“喜欢我就以身相许吧?”

“乱贫。”蔓生带着笑啐她,“不然晚上去我家住吧?沈襄也在,咱们买点吃的,女生之夜。”

谢维没多想就点头同意。她们本来就是来去自如的“拍脑袋决策小组”成员,这样的临时起意再正常不过。

绝对不能让糟糕心情继续下去!怀着这样的心情,两人在超市买了许多因为要保持身材而忌口多日的零食和啤酒,一起笑着唱歌,晃晃荡荡的上楼。沈襄对于这样的小派对毫不陌生,很快融入了欢乐祥和的气氛。闹够了三个人并排靠在沙发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互相讲了许多小时候的事。

蔓生说了一些高中时候与沈襄和陆晓城混在一起的日子,谢维沉默的微笑着听。沈襄动不动打岔补充,于是又笑成一团。

累了在沙发上裹着毯子就睡着。

……

第二天醒来蔓生与谢维开车直奔医院。时间已经不早,十点钟医院里并不安静,消毒水的味道很刺鼻,间歇有病人的呻吟,听得并不好受。

陆晓城刚好从病房出来,看见了她二人,于是在长椅上坐下,并示意她们与他坐在一排。谢维犹豫了一下,坐在了长椅的左边。陆晓城坐在右侧,中间留了一个位置。蔓生抿了抿唇,坚定地把谢维推到中间,自己占据了她原来的位置。

“嗨。”陆晓城打招呼道。

“早安。”蔓生说道,看谢维半天没有反应又撞了撞她的肩膀。

谢维好像才明白过来,“噢。……你好。”

陆晓城轻轻地“嗯”了一声。谢维几日前陪他把伤者送到医院并陪护了一晚上,在宣布手术结束没有生命危险之后就离开医院,这是多日来第二次见面。谢维不看他,专注的盯着自己手上的包。

陆晓城暗叹,他并不是有意伤害了她,但是既然已经发生了,他也无法追回犯下的错误。

三人陷入尴尬的沉默。

蔓生站起来,对陆晓城挑了挑眉毛,“你,过来。”像个凶狠的小太妹。

陆晓城咧开嘴,极其浅淡的一笑。

他们走到走廊转角谢维看不到的地方。

蔓生探出头去观察谢维,她没有过来,坐在长椅上发呆,于是放下心,转过头压低声音,“你为什么要和她说关于我的事?”

他没想到她的问话如此单刀直入,“嗯?”

“你不知道她有多伤心!”她怒道。

“我知道她有多伤心……但是没办法。”他低着头,面对着怒气冲冲兴师问罪的蔓生。

“什么叫没办法?你本来可以避免这个。……她与你在交往对吧!”

“我已经尽量避免了,蔓生。她与我并不是在交往。我没有正式提出,她也没就这个问题与我谈过。”

“可是你们分明已经把彼此列为男女朋友,当然要尊重她!”

“把彼此列为男女朋友?”他低声重复,“你是这么想的?”

他眼里盛燃的怒意让她一呆,“你……”

他一拳砸在旁边漆得惨白的墙壁上,声音几乎从牙缝里挤蹦出来,“温蔓生,你怎么能这么事不关己?”

“我哪有事不关己?我对待你们的事很……”

“我们。”他冷笑,“你豪无愧疚感的置身事外,以为是个一身轻松的旁观者,现在又要指责我这个角色扮演的不够尽职,不能按照你的意愿演戏?”

“什么叫演戏!”蔓生说道,“我多希望你好!”

“你希望我好就不要逼我按照你的想法行事。”陆晓城说道。

“我从来没有逼你按照我的想法行事!只是你要走出来,陆晓城,走出你的回忆,离开你回忆里我们一起度过的片段,那是假的,虚的,不存在的!”

他措不及防地捏住她的下巴,狠狠地吻上。他的手劲如此的大,她先是一窒,随即用力地挣扎。但是他像铁钳一样箍住她,充满侵略性的强迫她与他接吻。

她不可置信地瞪着他,他却没看见。他当然是看不见的,眼睛闭着,眉毛也深深地锁在一起。

她又惊又气,数次推开他却让他抱她更紧。绝望中她扬起手,清脆的扇了他一巴掌。

他放松了手。

她狠狠地推开他,用手背用力擦拭嘴唇。

她瞪着他,好像随时要哭出来。他怎么可以这样?

半晌,他声音嘶哑地开口,“……这是假的虚的不存在的吗。”

“你怎么可以这样。”她慢慢的说,“你伤害了她还不够吗。”

“蔓生……”他叹气。

“还不够吗?纠缠了这么多年,早就应该放下了。”蔓生的眼睛泛红,泪已经将下,“我们彼此拖累亏欠了这么多年,早就该放下了。你为什么要这样做,让我背负起那么沉重的负担?陆晓城,不要让我觉得我们的过去是一个错误。”

“我做不到。”他的脸颊开始火辣辣地疼,她确实极用力地打他。

“你做得到,你是为了惩罚我所以不愿意做!”蔓生的声音哽咽了,“我对不起你吗?陆晓城,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吗?”

“别说了。”他眼里没了往日的神采。

“我求求你,不要让谢维空空等你好不好?你一定是喜欢她的,只是你不知道,你被自己骗了,陆晓城,你被你心里的我给骗了!”

“蔓生,即使是你自己,说你温蔓生的坏话我也不能原谅。”

“这不是坏话,陆晓城,这是实话,别傻了,走出去。”

“我……”

“别当个懦夫,别让我失望。”蔓生不知何时自己的泪已经滑进了嘴里,又咸又苦。

“我让你很失望?”

她无声的点点头。

陆晓城极惨淡的笑了,“原来我给你留下这么一个印象。”

“陆晓城,你在我心中的地位没有人能够取代。我的高中时因为有了你才变得那么值得我珍惜。但是现在,我能够拥有其他的幸福,而你的懦弱,让我怀疑曾经的印象。”

“你的那个上司——对你很好吧?”他问。

“很好,你能不能答应我,也要过得好?”她轻声问。

他点头,片刻咧嘴笑开,语气却并不轻松,“我们怎么这么严肃了?”

“别笑,你一笑就不肯正经说事。”她抬手擦了擦眼泪,也笑了,“真是,害得我又哭。”

“哭瞎了你男朋友不得揍死我,”他故作轻松地说,“说起来,你猜我撞着谁了?”

“我怎么猜得出来。”

“我几年前就把他送进了一次医院,这回事第二次,我这辈子做的坏事全让一个人碰着了,他可真够倒霉的。”

“谁呀到底?”她不耐烦他卖关子,只催促他快快给出答案。

“你记得高中那个被我胖揍了一顿的美术老师不?”他提示她,“我住院那次。”

“邓乾?!”

他惊讶于她记得那个年代久远的名字,“你还记得他呀?”

蔓生脑中轰然爆炸开,邓乾?为什么?这么巧?!

她颤抖着手伸进挎着的包里摸索手机,从最近联系人里找到沈襄的电话,“喂,襄襄,你……你来一趟医院吧——”

……

“我们分手吧,陆晓城,我们分手吧。”记忆中她这样对他说。

我本来以为可以走很远的路,可是真的好可惜,许多想做的事情已经来不及。

我下载了很多餐谱,想着每天早上端着早饭把你吻醒。过年回家向要好的同学抄了很多秘方,想着煲点养生的汤把你的胃慢慢的养好。一直在学各种搞笑的舞,想着在你沮丧的时候可以逗你开心。攒了很多关于护肤的信息,想着要拿给你好好分析什么最适合你最温和不会过敏。开始学习分类洗衣服叠好,想着以后如果住在一起你也不会太嫌弃我一个大男人不会收拾自己乱死了。

如果说还有什么遗憾,大概就是这些来不及给你的宠溺和照顾。

可恨是我,一心追赶着结果,却踩碎了沿途的浪漫。可恨是我,总偏心自己的需要,却忘记想着你的烦忧。

我们成长的过程里,总有挫折困难考验,总有风雨冰雪阻拦,本来就鲜有亮丽风景。多么感激你,出现在旅途中拉住我的手,指出绿洲的方向,给我行走时的勇气,还有休眠时的美梦。

虽然我们已经无法并肩往前走,请放心我一个人也可以继续摸索。

分手两字从你的口中说出,我知道里面没有背叛没有绝望没有厌恶没有任何的不堪,说到底,也许只是因为你不忍心,不忍心让我在前进的道路上继续为难。经历了反复的挣扎和争取我也明白,放开手是你的善意。

蔓生,希望这个再见,能让你从负面情绪中解脱出来,少一点牵绊,更自由地往前走。

那一个夏日的午后永远的停留在他的记忆里,成了一道痂,下面是模糊的血肉。他与蔓生分手后的那个晚上独自买了许多罐装啤酒,坐在她家楼下的草地上一遍一遍的想着之前在这里发出各种奇怪的声音吸引蔓生打开窗户,然后看着蔓生惊喜又甜蜜的笑。那时候觉得这是永远。

一个星期之后的高考此时也离开了他的脑子,他发挥得很不好,和她不再有去同一个学校的可能性。

随后是心不在焉的读书,出国,组成乐队,不断地锻炼,演出,如今又回来。

这样兜转了一大圈,再见到她时候的心情难以言喻。那个酒吧之夜她一脸沉默地和他讨论关于公司杂志的事情,他多想和她聊聊之后各自的生活。但打扰她亦不是他所希望的,这份深藏在心底的情感本来以为再也不会见到光日,却在她重新出现的一瞬间喷薄而出。

他也许真的只是不甘她的离去,记恨他自己当时的不优秀。

时至今日,他低头看见正在焦急打电话的蔓生,心里千般感慨万般思绪无从说。

已经过去这么长时间了啊,我曾经的小恋人。

……

“走吧,谢维该等急了,沈襄马上就来。”

蔓生的一句话把陆晓城拉回了现实中。“噢……好。”

沈襄赶过来时候还不明所以,盯着陆晓城和蔓生问“怎么?谁又残了?你俩不都挺健全的么?”

陆晓城看到她来,一瞬间哑然。他探寻的看了蔓生一眼,蔓生攥紧沈襄的手,“襄襄哦,我帮你找到了邓乾……”

沈襄眼睛一下就直了,“他……他住院了?!”

蔓生向房门努努嘴,“自己进去吧,轻点儿声。”

他们跟在沈襄后面进去,排成了一列小火车。四个人进去后不大的房间立刻显得拥挤。

邓乾没有睡着,斜靠着看报纸。

沈襄走进来,一抬眼就看见放下报纸迷茫的看着他们的邓乾。邓乾也在同时看见了她,一脸惊喜。

“你怎么了?”沈襄踯躅了半天,开口说道。

“被那小子给害了。”邓乾抬手往陆晓城处一挥,陆晓城无处可躲,只好尴尬笑道,“意外,意外……”

“这个我证明。”邓乾笑道,“他确实不是瞄准了我压过来的,车开得左歪右斜,我没算准躲避方向。”

“甭臊我了就。”陆晓城走到边上,虚虚地靠着墙,“还真是对不起,我保证负责到底!”

“滚你。”邓乾往旁边挪了挪身子,看着一直站在他旁边却不说话的沈襄,“你坐吧。”

沈襄依言坐下,两手攥着衣角。

谢维轻轻搭上蔓生肩膀,“你们说什么了?”

蔓生背部一僵,“……没什么。”

她叹了一口气,“他当然不会听你的劝。”

蔓生握紧谢维的手,“他会的。”

陆晓城站在她们面前两步,稍眯着眼,充满兴致的观察沈襄与邓乾。高中时候的那段往事再一次被挑起,他依然记得那时候拽着邓乾的领角从公车站扯到一条不常有人走的小巷子里。邓乾先是不明所以,随后慢慢明白了境况,也开始反击。他们俩一起横进了医院,现在再见,居然也能算得上是患难之交。

陆晓城也在这瞬间明白了沈襄对邓乾,并没有因为一次伤害而死心。这不正像他一样吗——陆晓城略带苦涩地想。

沈襄盯着邓乾从发丝到指尖一一不落下,缓缓地看缓缓地说,“这么不小心。”

“没办法,”他的唇是微微翘着的,全然没有伤者的样子,仿佛那绷带淤青只是演戏化妆,“不过没什么大碍。”

“什么时候的事?”

“上周吧,”他抬起手看了看缝针的口子,“店里都一周没去照顾了,那帮小兔崽子不知道有没有帮我好好做。”

他在当老师时候就喜欢叫学生小兔崽子,不含恶意甚至略带亲昵。调笑的口吻说出来的话迅速的缩短了他与学生间的距离。

沈襄也曾被叫过小兔崽子,后来改口叫沈襄,更后面是小襄,最后结束在单单一个“襄”字上。她依然记得那晚他尴尬无措的表情,“襄,你怎么来了。”

不要再想了。沈襄摇了摇头,刻意拉远了一些距离,“店里应该有二把手管着吧。”

“嘿,”他极轻的笑,“等我横够了这个星期,你们来店里吃饭吧。”

沈襄还未作答,蔓生首先答道,“好啊,我把他们都拉上。”

“嗯,他们两对儿都能去。”沈襄指的是陆晓城与谢维,蔓生和顾明。

谢维知道无法解释,于是笑笑不语。陆晓城也应承下来,“老师请客一定到场。”

“谁说请客了,臭小子。”邓乾说道,“也差不多午饭时间了,你领这帮娘子军出去开饭吧,别守着我一缺胳膊断腿的,没胃口。”

陆晓城看了看蔓生,又看了看沈襄,“我送你们回去吧。”

谢维听闻后眼神稍露出一丝的不悦,但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静静地看着点滴瓶里的药水慢慢流下去。

蔓生摇头,走过去挨着沈襄坐下,“我们离这里很近,走走就到了,你们先走吧。”

陆晓城听了这话,脸色不见有异,走过去轻轻揽起谢维的肩膀,“那我们走了。”说着,与谢维一起离开。

他们走后蔓生也站起来,“我去厕所”,说罢就往外走,要给他们留下足够的空间。

沈襄拽住她的手,“你不要走。”

她只好坐下,用无关痛痒的谈天打破尴尬的局面。

闲聊了几句后,邓乾转头问沈襄,“哎,上次那臭小子的音乐会你怎么没去?”

“我……”她实在想不出什么借口来,吞吞吐吐了半天,“我不大舒服。”

“噢,”他知道是托辞,“那真遗憾。”

“嗯……”沈襄点头道,“你……你要不要喝水?”

邓乾点头,“好。”

她站起来拿了他手旁的瓷杯,左右张盼了一会儿才找到饮水机。

第六章 做饭2

蔓生的电话不失时机的响起来。她看了看来显,一边接通一边退出了病房。

顾明坐在车里开了窗抽烟,见到她来掐灭在车载的烟灰缸里,一边帮她打开了门,“怎么在医院?”

“没什么,一个朋友出了点小事故。”

顾明好像早就知道了似的,漫不经心的点头答道,“噢。”

“你怎么不告诉我?”

“什么?”

“谢维说在我们出国前就打电话让你转达我,为什么你没说?”

他沉默。

蔓生倒是不气,“顾明,你这么做一定有充足的理由?”

“不想让你分心。”

“分心?”

“不想让你坏了玩的兴致。”他说道。

她梗住,“……这样。”

这样不成熟的举动一点都不像他做出来的事情。他应该是彬彬有礼,无懈可击,三头六臂的小超人,怎么会因为不想破坏兴致而隐瞒陆晓城撞了人的消息?他应是不知道被撞的人是邓乾,所以认为并无关系?

“你还是吃醋。”蔓生肯定的说,“你就没缓过来嘛。”

“告诉你了你还不哭着喊着奔医院去?”他转头看着她。

她一时语噎,“呃,这个……”

“哼。”

“不是这样的嘛。”她心虚的转移话题,“我们去哪?”

“你说呢?”

“没有安排吗?”她沮丧的问道,“比如游乐园,电影院,滑冰滑雪,游泳逛街?”

他坦诚的摇头,“没有?”

“那你来接我干嘛呀?”

“你想去哪儿?”

“先吃饭吧,”她挥挥手,“然后回公司去。我翘班半天,全勤奖又没了。”

“我给你补上,”他说。

“想吃点儿带辣的。”

“给咖喱折腾烦了?”

“是啊,”她想到过几天还得去邓乾的泰式餐馆,“去‘茉莉’吧?”

他们选了水塘边上的位置,点了平时爱吃的几道菜。顾明喜欢吃这儿的香蒜黑椒牛柳粒,蔓生独爱京都酱烧银鳕鱼。蔓生剥了一个烧虾放在顾明碗里,“怎么不见你随身带个电脑充忙碌?”

“吃餐饭的时间总是有的。”他乖乖吃掉那只虾。

“顾明?”她的身后传来一声唤,是个女人。

她转过头,顾明也站了起来,略带迷茫和惊讶的走出位置,接受款款而来的披肩妇人的拥抱。蔓生没见过他这番被人搂着的样子,像是一个不小心长得过高的男孩在放学路上偶遇家里的亲戚,被揉着头,年少的真相原形毕露。

蔓生不知道她是何方神圣,站起来等着顾明介绍。

顾明说,“蔓生,我妈。”

诶?!

她舌头打了结,半天才理顺了说道,“夫……夫人好。”

“这是?”顾夫人看向顾明。

“我女朋友。”顾明坐下来。

“你好。”她听说后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惊讶,眉别有深意的挑着,“坐吧。”

顾夫人坐下来,侧着头低声询问顾明,声音的大小偏偏蔓生也能听个模糊,似乎是询问有关上一个女朋友的事。她听着自知无趣,小口小口的喝着汤,有些后悔这么早就与顾明的母亲见了面。不过事已至此,也没有挽回的余地。顾夫人似乎态度并不亲热,她思索不出原因,大概还是与顾明之前的女友有关。“前任”一直是恋情中最大的麻烦,一切条件都能创造,一切困难都能克服,可是前任的存在感却极难挥之不去,就算如顾明一般再也不提不想,旁人当时看在眼里,此时也会帮他惦记着。

顾明的前任一定是个非常优秀的女人,说不定要比她优秀的多。她想到这个,心里就不甚愉快。

“你和谁来吃饭了,妈?”顾明扯开话题。

“不太重要的,吃个便饭而已,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你。”顾夫人说,“你们慢慢吃吧,我先回去了。”

“好,”顾明说道。蔓生反应过来,赶紧低头恭送,“夫人再见。”

顾夫人轻轻点了点头,施施然离开了。

“你和你妈关系还行吧?”蔓生松了口气,夹了一筷子牛肉。

“遇见了叫声‘妈’罢了。”他说道,“早就不一起生活,没什么乐趣。”

“她似乎不是很喜欢我……”她忧心冲冲地说。

“她除了贺锦芝谁都不喜欢。”

“贺锦芝是谁?”你上一任的名字?

“我妈现在男朋友的女儿,”他说道,“我以前的女朋友。”

“还有这层关系呀。”她说道,用叉子捅着面前一块无辜的牛肉。

“我妈很喜欢她,多半是爱屋及乌,”他伸过手来,握住她拿着叉子到处捅的手,“你不用介意。”

“我没有介意啊……”她低声分辨,“反正咱们也只是……”

他的手松了一些,“只是什么?”

“只是……在交往而已。我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目的,只要像现在这样就好了,你母亲也干涉不了。”她说道。她从来没想过会跟他发展出什么未来。

不是她不想,只是她太明白自己的位置,不敢有任何的奢求。

“说什么呢。”他说道,抬眼盯着她,“你是这样想的?认为我与你相近只是随手捞来一个姑娘度过三五个月,然后什么都不管甩手再换?你认为你是这样的角色?”

“我相信你是喜欢我的,可是……”

“没有可是,温蔓生。我承认最开始是因为你很有趣,我只是注意观察你的一举一动。但是现在不是的,现在你于我,就像我于你一样重要,甚至更甚。我怀抱着与你走下去的决心才希望与你交往,而不是只因无趣空虚。我不是那样的人,你为什么不了解?”

“你是这样想的?”她看着他。

“嗯。”他点头,敛下眼神,重新靠回椅背上。这样的一通表白实在太耗心力,若对象不是她,他才懒得花费这个时间去解释某个根本不需要多说的话题。

可是她有疑虑,他就一定要尽力开解。

“好啦……”她在桌下轻轻的踢了踢他的脚,“我们回公司吧。”

“嗯,”他打了个响指唤服务生来埋单,与她离开了餐厅。

在公司大堂等电梯时候遇见了谢维,她把头发扎了起来,长长的流苏耳坠随着步伐而晃动。谢维见到他们,神色自然地挥手招呼,并站在了二人的边上。

“中午吃什么了?”蔓生问道。

“没怎么吃,和陆晓城去喝了一杯水,谈了谈。”

“怎么样了?”

她抿唇轻轻的一笑,“我有信心,蔓生。”

“太好了!”蔓生搂着她的手臂,两人像最初相识时一起闲聊一样。

“嗯,”谢维说道,“你们呢?”

“吃个便饭就来啦,旷班半天扣好多钱呢。”她说道。

“你有个那么强硬的靠山还能怕扣钱?少来了,”她一针见血,“每年放十个月的假都不会嫌多啦。”

“分你五个月我们去潇洒?”她们兴致勃勃的空想。

电梯开了,顾明按住门让她们先走,顺口说道,“下一期《镜面》十号付印。”

今天已经八号了。两人相视一眼,皱眉纠结,“怎么办?”

“干活儿呗。”蔓生拉着谢维的手,踏进她已经一周没来的办公室。不知道她养的花儿是不是都谢了?

“我每天都有帮你浇水喔。”谢维有些自豪的说,“不用太感谢。”

蔓生拉过谢维,狠狠地在她脸上亲了一口,“你最好了!”

谢维一惊,“温蔓生!”

蔓生装作没听到,逃也似地跑进自己的办公间。

……

她打开电脑,登陆MSN,署名妈妈的对话框最先跳出来。她揉揉太阳穴,今天怎么老有“妈妈”这词出现?

王少云:“女儿快给妈妈回电话”

她才想起来未接来电里似乎夹杂着几个妈妈,但是她一心注意那场车祸,忽略掉了其他。

她走到休息室,拨通王少云的手机。

才响两声那边就接起来,王少云怒咆道“不孝女死哪里去了!”

“妈我前阵子出差……”

“出你个头差不开电话啦!”王少云放低了声音,“你不知道妈有多担心……”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嘛……妈,”蔓生说道,“妈你怎么了?”

“哪能有什么事,你妈我不就家里被偷了想跟女儿诉诉苦么,没想到我女儿花天酒地一星期联系不上,我就是多管闲事又担心你出事,整天在家里担惊受怕……”

“家里被偷了?”

“你才知道,真是不孝!”

“损失怎么样呀?”她紧张起来。

王少云沉默了一会儿,“翻得乱七八糟,钱少了两三千,首饰什么的都不见了,你爸留的手表也给拿走了……”

“什么……”

爸留的手表也给拿走了。在她的幼年记忆里,爸爸是强壮而高大的。爸爸会把她架在脖子上招摇地过马路回家。爸爸很会画画,他们一人画了一只龙,贴在墙上,一大一小,就像他们俩。

爸爸生了病,很快死去。王少云一个人带着她很辛苦,偶尔蔓生夜里睡醒会看见王少云握着爸爸留下的手表无声的流泪。暗黄的灯光下爸爸的手表反射着光。

那隐隐的光一直支持着他们母女俩一路走来,辛苦时难过时绝望时它鼓励着她,是她心中的坚定能量。

现在,它被拿走了。

她无声的落下泪来。

“妈,我回家。”

现在回去的时间逐渐变少。春天总是刮着风,围巾缠得再厚实也不禁缩着脖子一路几乎像小跑一样的前进,路过三两家小商店,一转弯就是曾经住过三年的宿舍大院。空气中隐约有硝味儿,是小孩子买了摔炮一类的东西,沿路玩着,地上有他们留下的深深浅浅的黑色引子。

现在回去,竟然像是路过此地偶尔停留。王少云确实是有些老了,见到蔓生和她男朋友一起回来脸上不掩惊喜,无数次的从厨房或者客厅拿了卤肉水果饼干之类许多的小零嘴儿摆到他们面前。

蔓生还在暗生询问顾明放下马上就要付印的杂志陪她回家是否真的没有关系,顾明剥了一颗花生放在她手里。她扔进嘴嚼了嚼,盐煮的花生有她小时候的味道。

王少云坐在他们对面,有些慌张和不知所措,“多吃点儿,”只能这样说道,又去搬出蔓生小时候的相册影集给顾明看。

蔓生想去拦住不然顾明看,被他随手就拨开,卡在他的臂弯里动弹不得。王少云急匆匆地出去买了菜回来,蔓生跟过去帮忙,做了一桌子的菜。

顾明来了她才有这优待,平日里王少云连方便面都懒得给她煮。蔓生抱怨着男女不平等,顾明悠然自得地看着他。

他出现在她从小生活的空间里,这是多么神奇。他在她坐过的椅子上坐着,用着她用过的碗,看着她看了许多年的桌子椅子地板墙壁。他们更加贴近了。

顾明与王少云聊天,说的都是她的事。王少云对他极满意,送他们走时一直嘱托着自己女儿一定要好好珍惜。

蔓生看到妈妈恢复了元气就安心了,一定塞给了王少云五千块钱,王少云推不开,心里挺感动得想自己女儿终于会孝顺自己了。蔓生没说出来的事是让她别总惦记着那块手表,报了案,能破案能追回当然好,丢了也就让它丢了吧。

王少云又一定要顾明带两袋儿米粉墨鱼之类的东西,蔓生窘迫地拒绝,顾明倒是很自然的收下了,并不觉得这样家常的东西有什么失了他一贯的形象。

王少云从此奠定了对顾明的优秀印象,与女儿打电话也更多是在套她的话,希望知道他们进展顺利与否。每每蔓生不耐烦她就摆出一副孤家寡人的可怜相,让蔓生心软,只好统统交代,每天细节都不放过,好像被远程监控着。王少云还总是教她如何“驯夫”,虽然她的那套理论早就跟不上时代,过期淘汰了,但精髓还在,蔓生打着哈哈,有一搭没一搭的也听进了一点儿。

回到公司那天是十号,刚好是杂志付印的日子。栏目做出了缺口,有专栏作者迟迟没有按时交稿。组稿人急得不行,三番五次的打电话催促,之后催的人没办法,那边竟然关了机。公司的这个深夜通常是全员待命的,她也是。眼瞅着就过了十二点,依然有一个版面空着。

“不能插图吗?”蔓生问旁边的同事。

同事笑着白了她一眼,“那这两页全是图,怎么跟读者交待呀?”

蔓生撑着下巴看灯火通明甚至人声鼎沸的公司。她没什么事做,开了个文档随便打了些字。键盘敲击清脆声响,在夜里好像玻璃被一下一下,缓缓的砸碎。

谢维送了一块布丁的蛋糕来给她做宵夜,蔓生挖了一勺,“怎么对我这么好?”

“太晚吃我怕胖。”谢维说道,眨了眨眼睛。

“待会儿怎么回去呀?”蔓生知道陆晓城一定会来接她,故意问道。

她果然说是他来接。蔓生笑嘻嘻的撞撞她,“又去浪漫呀。”

“挺晚了吧。”她模模糊糊地说。

“是哦,你不要先走?”

“还没忙完呢,”她指了指外面忙乱的同事,“同甘共苦。”

女人最容易高估的两件事,一是自己的美貌,二是男人的感情。谢维独自乘电梯下楼,看见陆晓城坐在大厅里摆弄手机,心里这样想到。他见到她下来,脸上有了笑容,把手机随手揣在兜里。

她时常思考这算是什么关系。早早超出了朋友的关系,却总没有真正在恋爱中。不明不白的持续着,互相也有默契不去提一个名分。

她相信自己已经深陷入这段感情,之所以不想让他提交往与否的问题,是怕陆晓城到时候的犹疑甚至拒绝会深深的伤害她。

“在干什么?”她挽住他的手,头轻轻地靠在他的肩上。他身上有干净的香皂气息。

“没什么,想着打电话催催你。”他温柔的说,“抬头就看见你出来了。”

“公司太忙。”

“想吃点什么做夜宵?”

她抬头看看他,“我不大想吃,你送我回家吧。”

蔓生趴在顾明办公室的窗上,踮着脚探出窗外,看到他们相携离开。她从谢维的眼神中得知,她遇见的是命中的劫数。拥有再多天生宠爱的女人,也会有为了一个男人而甘愿低成尘埃中一朵花的时候。

他们手挽着手走出了她的视线,消失在夜里。

她祝福她拥有一个美妙的夜晚。

她回过头来,顾明斜靠在沙发上翻书。她走过去看了看书的标题,又长又偏的题目让人头疼。顾明往边上动了动让她坐下,像小猫一样蜷曲着假寐。

她确实是困了,一会儿就睡着。醒来时候夜已经很深,外头的工作隔间关了灯,只有他的办公桌旁有一盏台灯,光笼罩着还在看书的顾明。

蔓生撑起身子,身上盖着的他的西装滑落在地上。她揉揉因困而酸涩得不行的眼睛,问他说到,“怎么还没走?”

他抬眼看见她已经醒来,合上书,“那走吧。”

“人都走光了……你怎么还在这儿?”她望了一眼外头。

“你睡着了,我就等等你。”他走过来,从地上捡起他的西装,毫不在意的抖了抖穿上。

“你真好。”她用五指当梳,理顺睡乱的长发。

“送你回去。”他开了外头走廊的白炽灯,瞬间明亮的光线让蔓生眯了好长一会儿眼才适应。

他们走到电梯口,蔓生突然提议绕行去乘另一侧的观景电梯,虽然不顺路,但她那么热切的要求,顾明自然没有理由拒绝。

他们公司在不高不低的七八两层,她按了大厦顶楼二十四层的按钮,转过身面对繁华的夜色,贴着玻璃做出超人的经典姿势,“顾明,快学我!”

“什么?”他看着她,这女人又要搞什么鬼?

“快把手握拳举高贴在玻璃上嘛,快点儿!”

说话间电梯开始向上。面前的高楼急速的变矮,在真实的向上感和天上璀璨的星光的辉映下他们像两个真正的小超人,单手朝前,一起飞向静默的夜空。

顾明侧过头去,蔓生满脸欣喜地仰头看着,嘴咧得大大的,笑得夸张。

她的眸子里是隐隐流动的星光。

电梯慢慢的停下来,提示着已经到了最高一层。

蔓生放下手,转过头极兴奋地询问顾明,“好玩吧?我从电影里看来的,一直想实践一次,总是没时间,今天刚好……唔……”

他弯下身子轻轻搂住她的腰,用吻堵住了她喋喋不休的唇。

她的脸颊感受到他呼吸的热度,在狭小的空间里暧昧的交换着彼此的气息。他扶着她腰的手不安分的蠢蠢欲动,她离开一点,弱气的抗议。

他随手摸着了电梯锁,一声“滴”警报过去后继续刚才未竟的吻,“晚上不会有人的。”

他的低沉的嗓音诱惑着她。

她唇边泄露一丝叹息。

巨大的半圆玻璃外是并不清冷的夜色,霓虹和车影繁华了暗夜,繁星寂静无语,极远处的地平线上隐约有一丝白光。

天快亮了。

陆晓城坐在谢维公寓阳台的圆形沙发上,看着即将日出的天空。谢维裹了黑色的浴袍,越发显得皮肤白皙。她端了两杯咖啡放在小几上,坐在陆晓城对面。

陆晓城的一杯加了双份的奶和糖,她的是纯粹的黑咖啡,苦中有涩。

他的那杯被她调的甜蜜。

“谢谢,”他对她说道。

“说什么谢呢,”谢维喝了一口杯中黑咖,“你能够记得就好了。”

“什么?”他问。

“子墨告诉我,你们后天走。”谢维放下杯子,“或者我对于你真的这么无足轻重,你什么时候离开我都不需要知道?”

“不是的,谢维。”他声音里听不出感情来。

“那是什么?陆晓城,”谢维说道,“你当然是不在乎……我的爱。”

“谢维,我在乎着。”陆晓城倾身,靠近了她一点。

“骗我有什么意思?我们在这段关系上的关系是不对等的,我心甘情愿把自己放的很低,但这样的自贱姿态让你几乎看不到我了。——你永远是看着她的。”她的声音被咖啡染了苦涩,“我也真是好奇自己会为了你变成这样。”

“谢维。”他站起来坐到她旁边,揽住她的腰,头埋在她的颈窝里。

她僵硬的坐着。

“谢维,你怎么这么想。”陆晓城说道,“我正在努力往外走,感谢你把我从泥沼里拯救。你是难得的女孩,我很珍惜,也想继续珍惜下去。”

“真的?”她全身一震。

“跟我走吧,谢维。我想要给你的惊喜原来已经被拆开了包装,我想让你和我一起走。”他抬起头,深深的看住她,“谢维,我想我是爱你的。”

她被他突如其来的告白弄得不知所措,又惊又喜。刚才满心的伤怀还来不及散去,这让她怀疑是不是另一段随机应变的骗局,“陆晓城?”

陆晓城点头,“我放下了,谢维,你帮助我放下了。我感激你,也不能否认这么久的相处让我爱上你了。我爱你。”

谢维一窒,盯着眼前的半杯咖啡,声音全梗在嗓间。她终于开了口,哽咽着说道,“陆晓城,你没骗我?”

他在她光洁的额上落下一吻,“没有骗你。以前做的蠢事,请谢维姑娘大慈大悲原谅。”

她侧过脸,太阳升起来了。阳光洒在她裸露着的肌肤上。

多么美好的清晨。

“滴滴滴”。

外头的阳光透过窗帘洒进来一片淡淡的金色。

沈襄伸手抓住手机摁掉了闹铃,两分钟以后突然惊醒坐起来,跳下床洗漱穿衣。她挑了最简单的卫衣和牛仔裤,甩上门打了车直奔医院。

空气中还残留着清早的水汽,呼吸间氤氲着雾气,随即散开。

沈襄推门进去时候邓乾已经醒了,他换上了自己的衣服,正在收拾着留在病房里自己的东西。邓乾抬头看见她来,咧开一口整齐的白白的牙笑,“你怎么来了。”

“蔓生不在家,我闲着无聊来看看你收拾的怎么样了。”她随口说道,帮他整好病床的被子。

邓乾拎起包裹,“那挺巧,和我走吧。”

她被那句“和我走吧”弄得一愣,片刻后甩甩脑袋,抢过他的大包背在自己背上。

他急了,不让她帮自己背包,两人争争夺夺,沈襄就是不撒手。邓乾好似扯到了伤口似的,一下子蹲在了地上,埋着头很痛苦的样子。

沈襄赶紧蹲下来侧头看着他,颤抖的声音里全是后悔和焦心,“你怎么样了?邓老师……是不是伤口还没好全,刚才又扯动了?”他的头埋得很深,她看不见他的表情。——想必是十分痛苦的。她暗骂自己鲁莽,后悔得不行。

邓乾微微摇摇头,还是蹲着,拳攥得紧。

沈襄慌了神,站起来焦急的前后张望着,“医生,有医生吗,有医生吗——”

这时候邓乾却突然站起来,趁着她分神间把包迅速的从她手中拿走,死死抱在臂中,看着沈襄,一脸得逞的坏笑。

沈襄明白过来,“你……你耍我啊,”脸上分明是松了一口气的表情。她抬手重重的拍他的背,“吓死我算了。”

他“哈哈”的笑。

由路前传来一阵高跟鞋由远及近的答答声。他们俩还闹着,那高跟声停在他们面前。

沈襄停了手,好奇的望去。面前站了一个穿了职业筒裙的漂亮女子。

她画了精致的妆,长发一丝不苟的挽成髻,戴了金丝边框的眼镜,明明又是十分年轻而美丽的一张脸。

很陌生,沈襄绝对不认识。她抬眼,询问似的看了看邓乾。

邓乾微张了唇,眼神敛下来,辨别着面前的女子。突然他的好像想起来什么似的,摇着头不可置信的笑了,“你怎么来了?”

来者不善嘛。沈襄肃了神情,向边上退了一步。她不了解邓乾这么长时间的生活,但看来他与这个女子的关系并不简单。

若是他的女友……她黯淡的想,若是邓乾的女友,她沈襄的存在岂不是太多余。

但看他的神情,也并不像惊喜着。

那女子站前一步,伸手去抚摸邓乾的脸颊。

沈襄撇过头不看的一瞬间,邓乾也偏开脑袋躲开了她的手,“子墨,你怎么在这儿?”

子墨。

这个名字在沈襄脑中如闪电一样打过,随后传来一阵轰隆隆的滚雷。

她记得这个名字,在她与邓乾决裂的那个晚上,他向他的房里叫的就是这个名字,“子墨。”

她抬起头盯着面前的女人。

子墨没有注意到沈襄的目光,或者故意忽视了,轻轻对邓乾说道,“我听说陆晓城开车撞了个叫邓乾的人。刚好打听到今日出院,”她轻轻地一笑,从容说道,“就来看看,尽一尽自己身为陆晓城的经纪人的责任。真巧呢,原来真的是你。”

她略侧过头,“沈襄,好巧,你还记得我吗?我们一个学校呢。”

她记得,她怎么能不记得?她记得那晚以后她在学校零星听到“子墨”这个名字,却没想过,原来就是她。

就是她啊。

她是陆晓城的经纪人啊。

世界真小。

子墨向她伸出手,“嗨。”

她忍了半天,眼泪还是几欲滚滚而下。沈襄不敢多呆,生怕暴露自己的软弱。她匆匆的向二人告别,跑出了长廊,冲进电梯里。

她伸手按了一楼,两行热烫的眼泪流至下巴,滴滴答答的弄湿了衣服。脸上痒痒的。

她怎么这么笨这么控制不好情绪?

一直以来告诫自己的冷静冷静冷静,原来还是做不到。

电梯门开了,她走出去,回望了一眼住院部上应是属于邓乾的那个窗口。他当然不会探出头来挥手跟她再见,他现在站在走廊里面对着子墨,全然没有她再立足的一点点空间。

太阳变得烈了,刺着她被泪水冲洗过的脸颊,有些疼。

她用手捂住嘴,无声的大哭。

谢维低头扫了一眼领子,袖口,衣角,一切都如常完美。她走出电梯,微笑恰恰好露出八颗洁白的牙齿,冲着同事轻轻地点头。前台小姐提示有她的信,她取来,随手扔在办公桌上。顾明竟然不在办公室。谢维抬头看钟,八点二十五。她推开他办公室的门,从坤包里取出一个白色信封,端端正正地摆在他纤尘不染的办公桌上。

她回到自己的隔间,找了一个大纸箱,把桌子上的相框钢笔仙人掌一一扔进去,用胶条封好抱着乘电梯下楼至负一层,放在陆晓城的车子后备箱里。她走到驾驶座旁亲了亲他,挥手看着他离开,又重新上楼去。

她坐在那个坐了两年的位置上,度过最后一天在公司的日子。

十一点钟了,蔓生还是没来。陆陆续续有人去吃饭,她略想了想,决定去她家里看看她。

门铃一响,沈襄赶快跳出沙发去开门,她做着“嘘”的手势,开门让谢维进来,“蔓生还在睡觉。”

“不太舒服?”谢维换上拖鞋,声音轻轻的。

“加班到太晚了吧……”沈襄倒了杯水给谢维,“诶?你这条裙子真好看。”

她们开始谈论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蔓生模模糊糊地醒过来,拿过手表看时间,皱着眉头呻吟出声,“十二点了啊……”

外面是两个女人唧唧喳喳的声音。她们应是很投机,不时笑出声来。

她还迷糊着,给谢维回了个短信,“你在公司吗?”

谢维的手机铃声和她的声音随即传来,“我在客厅啊!”

蔓生跳下床,在两人中间挤出一个位子。电视在播一档娱乐节目,她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谢维揽住她的腰,捏了一把。蔓生往沈襄边上凑了凑,“谢维你干嘛?”

“跟你说啦。”谢维也凑近一点,“我辞职了。”

什么?蔓生疑惑问道。

“我辞职啦。”她笑得眼里全是故事,满满的几乎要流淌出来,“不能和你一起工作了。”

“为什么?”这么突然?她看着谢维,

“我要离开了。”她语焉不详的说道,满脸是笑意。

沈襄插话说道,“陆晓城也是要走了吧?”

蔓生惊喜的看着她,“你们是一起吗?”

谢维点头。是啊,是一起。我要和陆晓城一起走了,虽然我不知道接下来去哪里,住在什么地方,和怎样的人来往,看见何处的风景,听到哪里的消息,但是我要走了,跟着他,满怀信心的向前而去。

谢维略带伤感的想道,面前的咖啡氤氲出雾朦胧了眼前的空气。

谢维关了电视,把她们盖着的毯子折好,“走吧,差不多时间了。”

“去哪儿?”蔓生问。

“去邓乾的餐馆呀。你傻啦。”

“噢,噢……”蔓生反应过来,“都怪你说要辞职,我都糊涂了。”

谢维走到厕所梳头,“天都要黑了。”

“襄襄去换衣服吧?”蔓生推推沈襄的肩膀说道。

“啊……”沈襄从沉思中惊跳出来,“嗯?”

“去邓老师那里呀,你不化化妆?”蔓生回到房间换上出门的衣服——要换下柔软温暖的睡衣,心里居然有些烦躁。

待她穿戴齐整后打开卧室门,客厅里空无一人。

“沈襄?——沈襄?”

谢维也才补好了妆,从厕所探出头来,“怎么了?”

“沈襄不见了。”她四周看了看,回头说道,“好了吗?走吧。”

晚上风依然很大。蔓生穿了宽大的呢料外套,风顺着袖口领口灌进去,她不自觉地抱紧双臂。发丝被吹得在脸旁轻轻飞舞,沾染了夜色。墨一样的颜色停留在她睫上肩旁。温蔓生和谢维,两个高挑而瘦削的女人并排走着,从哪里看去都是风景。

邓乾的店布置得雅致。独具泰国特色的阔叶植物,随处摆放的泰国风味手工饰品,餐位间精美的隔断和隐约传来水声的荷花鱼池,足以见他的用心。她二人进去时邓乾在打电话,一边用手和眼神将她们请进最大的包间。店里生意极好,却不喧闹。

陆晓城坐在里头翻菜谱,看见她们来,笑着起身,开不痛不痒的玩笑。

蔓生挂好了衣服,一会儿后邓乾就进来了。桌上已经摆了一些菜,他抱歉地说道,“外头有些忙,你们不用等我的,快吃吧。”

四人算不上一个大聚会。他偏过头问蔓生,“沈襄没来?”

蔓生摇头,“我不知道……她今天好像有事。”

“哦。”邓乾的表情似乎是有些遗憾,“原来是这样。”

他们开始交谈。姑且算得上“旧友”,聊天时候也有许多话题。细说之下互相都认识的人也不少。

陆晓城与邓乾不知因何而提到子墨,说话间陆晓城打了电话喊她过来。蔓生不大记得这个人,但看他们言谈甚欢,心想也许是会认识的。她在桌下给顾明发短信,若他之后有空可以接她回家。

邓乾在他们那一届毕业后也离开了学校。他提出辞职后学校没有做出多少挽留,美术老师是不怕找不到的。平日喜欢下厨,于是遵循自己的意愿经营一家泰式餐馆至今,积累了人气,每日都很忙。生活的简单快乐。

“有对象儿了么?”陆晓城问。

邓乾“嘿嘿”笑了两声,“叔叔一把年纪了小姑娘不喜欢啊。”

蔓生也笑,“邓老师这种文艺气质的现在可畅销了。”

邓乾一口喝光了豆腐汤,气势颇足,“那我信蔓生。”

有人叩门,是子墨。邓乾起身往旁边挪了个位置,子墨坐在他与蔓生中间。而顾明竟也前后脚地进来了。他与邓乾是初次见面,握手后亦靠着蔓生坐下。顾明低声问她为何沈襄没来,蔓生把情况告知,他也不知道她会去哪儿。

子墨举止大方得体,说话也有去,一时间席间就热闹起来。大家话题也多,转眼就过去了许多时候。

几近结束的时候他们依然言谈甚欢,顾明也少见的参与她的话题,发表自己的看法。蔓生正对着陆晓城和谢维打趣儿,门一推,沈襄进来了。

她背手关上门,扫了一眼席上的众人和桌上没怎么动的饭菜。

她拎着一个大大的购物袋,满面都是笑。虽然在见着子墨时候步子一迟,但随即恢复了平常,大大咧咧的跟每个人打了招呼,特别在蔓生脸上假假地亲了一口,又冲着顾明挤眼睛。蔓生推了她一把,“去干嘛了?”

她把塑料袋往桌子上一搁,“买了个蛋糕。”

蔓生眼神凝在她拆开的蛋糕上。沈襄买了她喜欢吃的巧克力系蛋糕,上面一圈明晃晃的柠檬酱,奶油上用巧克力笔写了字,歪歪扭扭的连在一起:“蔓生姑娘,生日快乐!”

“啊啦,蔓生。我过两天就要走了,赶不上你的生日了。提前几天过也没有关系吧?”沈襄双手合十,“拜托拜托,好久没有给你过生日了。”

她真诚的看着她,似乎还有祈求。

原来她不是因为不愿意看见邓乾才没有来,原来她去给她准备了这样的一份惊喜。沈襄那么了解她,知道她天生向往细微之处的小浪漫,也总能不可思议的在细节上打动她。

她好激动,鼻子止不住的发酸。蔓生用手捂住嘴,狠狠地捏着鼻子,止住眼泪的落下。

沈襄把塑料小刀递了过来,“拿着,我帮你点蜡烛噢。”

她认真的插了她岁数的蛋糕,用打火机一一点燃。邓乾不失时机的关了灯。

沈襄看着蔓生激动的脸,决定永远也不会告诉她那个子墨就是曾经伤害过她的那个人。沈襄已经彻底原谅也忘却了他们,只存作记忆,她仍然是快乐而勇敢的沈襄。

顾明敛下眼神,面前跳跃的烛火映在他眸子里,琥珀色的眸子看得分明。他轻轻握住蔓生柔软的手。

莹莹的火光照耀着似乎不真实,沈襄抬头,面前是一张一张的熟悉的脸——谢维,陆晓城,沈襄,顾明,邓乾……他们是她生命中不同阶段出现的角色,陪伴她走过一程又一程。这个提前的生日像是另外一个中转站,吃完就请再出发吧,请背起行囊,踏上另外的路。

总以为应该都各自散开了,原来没有。

——你的岁月,有风尘仆仆的路过,有星夜灿烂的等候,有挫骨扬灰的摧躏,有山高水远的寻求。同样的,有袭来的利剑,有递去的温柔,有耳畔的嘱托,也有雁传的相守。那些事和人不断地穿插而过,你站在渡口,看他们远去。

然后,你也走了。

当某日你踏上归途,背着一包陈事,装着一肚的思索,举目苍凉不敢抬头望,怕一望只是漠漠茫茫时,一定有那样的一个人翘首盼望,一心愿为你接风洗尘,见你后只懂得笑,怎么也止不住。

也请你一定记得她的停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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