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无异自从见识过谢衣的偃术之后,朝思暮想的,便是如何说动谢衣收自己为徒。只是谢衣从不松口,他也无法可想,只盼自己诚心有朝一日能打动谢衣,令他回心转意。此时听谢衣之言,一时之间未回过神来,竟似不明白谢衣言下之意。
阿阮见了乐无异那傻愣愣的样子,“噗呲”一笑,一巴掌拍在他背上:“呆瓜!还愣着干什么?谢衣哥哥答应收你当徒弟啦!”
乐无异眨了眨眼,低声道:“阿阮妹妹,你能不能掐我一把?”
阿阮奇道:“为什么?好端端的为什么叫我掐你?”
乐无异道:“我想看看我是不是在你做梦。你掐吧,使劲点。”
阿阮再不说话,伸手在乐无异胳膊上用力一拧,乐无异吃痛,“嗷”的一声怪叫:“痛痛痛痛痛!不是做梦不是做梦!”他一面揉着胳膊一面抱怨阿阮:“阿阮妹妹,你这也太用力了吧?哪有你这样不客气的?肯定是报复,是报复!”
阿阮将双手往怀中一抄:“是你叫我用力拧的。”她将“用力”二字重重说出来,脸上却分明一脸狡黠,一副“我就是故意的”的神情,真叫人气也不是,恨也不是。
谢衣见他二人胡闹,摇头笑道:“乐小公子,你可愿拜我为师?”
乐无异听得谢衣这话,便好似听到仙旨纶音一般,当即便朝谢衣跪了下去:“师父,弟子愿意。只是师父说得好,拜师有拜师的规矩。就算客中简陋,弟子也不能失了礼数,哪里三杯水酒便能作数。弟子必得择吉日,宴宾朋,全了这师徒礼数才是。”
说罢,端端正正给谢衣磕了三个头,爬起身来:“弟子这就去跟店家商议宴席之事。”说完拔腿就跑。
谢衣从未见过如此性急跳脱之人,连声唤他不住,只得由他去了。过了半刻,乐无异去而复返,苦着一张脸向谢衣道:“师父,掌柜查了通书,最近的吉日也得在半月之后了。”
谢衣笑道:“为师之意原不欲这般大费周章,是你执意如此,怪得谁来?”
乐无异往桌上一趴,闷声道:“弟子这也是尊师重道之意。”
谢衣伸手抚上乐无异头顶,叹道:“为师知道你一片拳拳之心。只是,师徒之义,原不在这些繁文缛节上。”
阿阮便偏了头问谢衣:“谢衣哥哥当年拜师的时候又是个什么场面呢?”
谢衣被阿阮一问,想起当年拜师之情,不由微微一笑,道:“当年,师尊意欲择徒的消息传出来之后,我与其他十来个小孩被送往我那师尊身前接受遴选。我记得那是一个春日,我被人领着,走过长长的甬道。甬道用巨大的石块建成,宏伟庄严。师尊坐在高高的高台上,就像传说中一样,威严不可亲近。满屋的小孩子,全部屏息谙声,屋里静得连根针掉到地上都能听见。我那时还小,全然不知惧怕,只有我对着师尊说,他长得真好看。”
乐无异倒吸一口气,道:“师父……你……你也太大胆了吧?太师父他有没有责怪你?”
谢衣摇头道:“没有。师尊只是看了我一眼。然后便将我们十几个孩子一一唤到身边提问。”
阿阮好奇道:“谢衣哥哥的师尊问谢衣哥哥什么问题了?”
谢衣一阵沉默,陷入回忆之中,乐无异与阿阮见他面色沉重,似有惨淡之状,相互看了一眼,也不敢催促,屋里顿时一片寂静,过得好半晌,只听得灯花爆裂之声“哔拨”作响。
谢衣被这声音惊回思绪,长长吐出一口浊气,这才轻声道:“师尊问我,为什么想拜他为师。”
乐无异点头道:“看来天下间的师父,都爱问做弟子的这个问题。我以后要是收徒弟,没准也会问。”
阿阮“嗤”的一声笑出来,嘲弄道:“就你这猴样,还收徒弟呢?收个大马猴当徒弟,大马猴跑到山林子里不回来了,看你到哪里去找徒弟。”
乐无异瞪了阿阮一眼,转头便抱住谢衣膝盖撒娇:“师父,阿阮妹妹只会欺负我,你可要给弟子做主啊。”
谢衣摸摸乐无异的头,心中不由一阵安慰:他如何不知这是阿阮乐无异二人看他面色不虞,刻意打闹逗他开心。
他将乐无异搀扶起来,赞道:“好孩子,你很好。”
乐无异见谢衣已识破自己伎俩,不由面上一红,挠头道:“师父,你还没说你怎么回答太师父的呢。”
谢衣点头道:“不错。当日师尊问我为何想要拜他为师,我说,我想学会他的功夫,以后要是遇到我想回护的人,就可以回护于他。”
乐无异索性坐到谢衣身边,问道:“那么,师父有没有想回护的人呢?”
谢衣一笑,反问乐无异:“你呢,你有没有想要回护的人?”
“有啊。”乐无异掰指头数到:“我爹、我娘、吉祥、如意、宝珠……归义候府的上上下下老老小小,现在还要加上师父你和阿阮妹妹,以后再加上我未来的娘子,儿女。”
阿阮听自己也在乐无异的回护名单中,不禁大为感动,道:“小叶子,我老欺负你,你还想着回护我,你叫我以后还怎么好意思继续欺负你嘛。”
乐无异将手一挥,笑道:“没关系。你继续欺负好了。我娘说了,女孩子要宠着一点。我一个大男人,被你欺负一下,也少不了一块肉。”
谢衣向乐无异道:“为师自然也有想要回护的人。只是,天意弄人,不说也罢。”
乐无异见谢衣情绪复又低落,忙笑道:“师父不要难过了,师父以后就由弟子来回护了。师父的心愿也由弟子去完成,师父想做的事,都让弟子去做好了。我娘说,收徒弟就是用来做这些的。”
谢衣微微一笑,斥道:“胡闹,从来只有师父保护弟子,哪有弟子反过来庇护师父的道理。”
乐无异见谢衣虽然语含笑意,神情之中却仍带着一股怅然之意。他虽有心做彩衣之娱,却又怕误戳了谢衣心中伤痛之处。
三人正自默默之间,只听得窗棱上似有飞蛾振翅之声扑棱扑棱作响。阿阮忙去开了窗户,只见一物破窗而入,在室内盘旋数圈,最后停在谢衣肩头。
谢衣看时,却是一只偃甲鸟,正是自己当日在刘郎浦放飞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