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鑫培、陈德霖、杨小楼这几位老板,崔玉贵再熟悉不过了,他本人就曾在谭鑫培的《定军山》里扮演过角色,小翻儿一折就是三四十个,而且脸不红气不喘。崔玉贵想,看戏这一点容易办到,到时候一人一顶轿子把三位老板接过来就是了。唯独这封平县元浦谷家轿鼓有点让人犯难。这轿鼓倒底是个啥玩意儿?自己心里没有底码。青龙关都司秀奎和守备张岩彪都说它好,八成是因为轿鼓帮他们打败了拉特捷夫之缘故。真好还是假好?宫里谁都没见过没听过。还有件事特别让崔玉贵担心:这轿鼓有没有让朝廷忌讳的地方?特别是有没有招慈禧讨厌的东西?听说谷家轿鼓的小叶紫檀鼓帮和鼓槌就差一点闯下弥天大祸。那小叶紫檀曾是宫廷御用品,朝廷明令民间不许使用,你轿鼓使用就是违抗朝廷禁令。若不是荣禄、秀奎、张岩彪拼死力保,有几个谷家尧也被砍了脑袋。现在,又让他带着朝廷禁品进京、进皇宫,还要让太后看、听,娘哎,这、这、这个差事恐怕不大好玩。
崔玉贵还想到,即便朝廷不怪罪,这轿鼓无非也就是乡下的牛皮大鼓而已,还能敲出什么花哨点来?自己在老家时也敲过这玩意儿,就是咚锵咚锵的响呗!慈禧太后过生日,到时候皇上一定前来祝寿,慈禧还会让皇上也听听。如果鼓声不对老太婆心思,她不说自己不爱听,会说皇上不爱听。皇上不爱听那肯定是不好听,这样,轿鼓就犯了欺君之罪,到头来怎么处置轿鼓先不管它,自己负责办理此事,自然脱不了干系。老太婆的脾气那是天下第一怪,要是定我个办事不力之罪,哪还有我好果子吃?撤职务、削官衔、摘顶戴,再折腾个一六八开,我以后还怎么在宫里混?
琢磨来琢磨去,好长时间崔玉贵也没有琢磨出个子午寅卯来,最后狠下一条心:既然太后懿旨下来了,不想办也得办。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听天由命吧!
六奉旨进京
谷家尧接到县衙公文,要他十天后带着轿鼓进京给慈禧太后敲鼓助兴,庆贺老佛爷生日寿辰。
崔玉贵心里没底,谷家尧心里更没底。他刚刚从县衙大牢里放出来不久,这些日子正憋在家里生闷气,农活不干、茶饭不思,连轿鼓也不愿意敲了。他始终解不开这个思想疙瘩:我帮助朝廷打洋鬼子,差一点把命搭进去,胳膊上还挨了一枪,虽然只是皮肉伤,但直到现在还没有好利索。等把洋鬼子打跑了,朝廷翻脸不认人,反把我关进了大牢。堂堂大清国朝廷,咋能干出这种卸磨杀驴、以怨报德的事情?现如今,又让去给慈禧太后敲轿鼓庆贺生日。敲完了,再拿小叶紫檀说事,把脖子上这颗脑袋“咔嚓”一声剁下来,冤不冤呀!这北京城,可不敢去,惊弓之鸟,见曲木而高飞吧。可转念一想,谷家尧又觉得老躲着也不是长法,在大清国地面上,你躲得开豺狼躲得开虎豹,能躲得开朝廷吗?
进京日期一天天逼近,县衙也一遍遍来催,准备得怎么样啦?让谷家尧做出答复,并把进京人数告知县衙,县衙好向朝廷呈禀并做出相应安排。
谷家尧一直没有答复,他还在犹豫。他不想去但又不敢抗旨,陷入了两难之地。这天晚上,谷家尧边吃饭边和家人商量:“这次给慈禧太后庆贺生日,凶多吉少。我看和青龙关打仗一样,取了经是唐僧的,闯了祸是孙悟空的。闹不好就被砍了脑袋,不能坐在这里吃饭了。”
媳妇扒了一口饭,一边嚼一边说:“你不去,人家就不砍你脑袋啦?抗旨,砍得更快。”
谷家尧用筷子敲着碗边说:“去也是砍,不去也是砍,莫非我就死定了?”
媳妇一把抢过他的筷子扔在桌子上:“鼓还没敲够吗,又敲起碗来了?你忘了元浦那句俗语啦——吃饭敲碗边,来日上西天。你真想死呀?”
谷家尧听了也吓了一大跳:“娘哎,莫非真是阎王判官催着我去送死么?”
看见谷家尧这个样子,媳妇“扑哧”一声反倒乐了:“你说你这个人,洋枪洋炮架到脖子里眼都不眨一下,咋还怕老百姓的一句玩笑呢?”
“那你说,去还是不去?”
“去,可能死;不去,一定死。我看倒不如去,”媳妇对谷家尧说,“你长这么大到过京城吗?进过皇宫吗?见过皇上和太后吗?见见再死也就不冤枉了。”
谷家尧撇了一下嘴:“他们有啥好看的?还不是长着一个鼻子两只耳朵?”说着,也放下饭碗,问媳妇,“我到青龙关时,你死活拦着不让去。这次到京城,怎么又极力撺掇俺去?”
“两次情况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还不都是敲鼓。”
“上次到青龙关是去打仗,是往洋鬼子枪炮群里钻,明摆着是送死,我当然不愿意让你去,”媳妇指了指身边的儿子说,“你要是出了事,我和儿子以后怎么活呀?这次是朝廷下旨让你去给慈禧太后祝寿,总比钻枪林弹雨平安得多吧?”
“平安吗?我怎么就没看出来?要是在战场上死了,朝廷还会给点抚恤金,你们娘俩以后的生活也有了着落。这回要是死在慈禧刀下,那可就是白死了,啥都没有。”
儿子在旁边一直埋头吃饭,这时抬起头来说:“爹,我赞成娘的主意,京城还是要去,我看不一定出事,而且这次我也要去。”谷家尧的儿子叫谷耀瑞,十八岁了,长得和谷家尧一样高大威猛,而且眉眼要比谷家尧端正得多,真是个头有个头相貌有相貌,是谷家尧两口子的掌上明珠。谷耀瑞已经跟着父亲敲了十来年轿轿。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儿子会打洞。谷耀瑞岁数虽然不大,但得到了父亲真传,轿鼓技艺已经相当不错了。
听谷耀瑞说也要去京城,谷家尧连连摆手:“你不能去!连我都不敢能保证喘着气回来,干嘛还要搭上你?你在家里好好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