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鼓鼓谱和鼓槌的传承、妹妹小改的婚事,还有换亲、‘转转亲’等等,爹娘的这些话,就像紫檀鼓槌一样重重地敲击在谷大豹心上。他把头低下去半天没有抬起来。他左思右想,可也是啊,我当光棍不要紧,但老祖宗留下的宝贝不能失传,妹妹小改的婚姻大事不能耽误。倘若因为我,轿鼓失了传,妹妹终老娘家,那我可就是谷家的罪人。也罢,聋子就聋子吧,湿鞋不怕蹚水,猫一天狗一天的瞎过得了。想到这里,谷大豹抬起头来对爹娘说:“好吧,我愿意娶郑风英。”
新媳妇过门那天,谷大豹挽起袖口抄起紫檀鼓槌,自己给自己敲了大半天轿鼓,中间没有歇气,连口水都没喝。
轿鼓咚咚,引来浦南浦北众多看热闹的人,把谷耀瑞家挤了个满满当当。
“哎呀呀,今天谷大豹这轿鼓敲得是再好不过了!”
“给自己敲喜,那是拉屎攥拳头——满劲儿使着,能不好吗?”
“轿鼓当然比往日都敲得好!可惜新娘子听不太清楚,真是糟践了这好声音哪!”
……
人们都在夸赞轿鼓敲得好,哪里知道此时此刻敲鼓人的心情是何等沮丧!谷大豹心里就像扎着一根针:我给那么多结婚的新人敲过轿鼓,可给自己敲时,媳妇却听不清,能听清的又不是自己媳妇。谷大豹非常怨恨自己。当初盼盼想在大姨家把婚事办了,自己觉得不是明媒正娶拒绝了,如今回想起来,自己该是多么迂腐、可笑,大好机缘没有抓住,才落得如今这般天地。后悔药难吃呀!
就在这时,院子外面忽然闪过一个人影。人们都没看到这个人影,偏偏谷大豹看到了。这个人影他太熟悉了——那是盼盼。盼盼已经很长时间没听到大豹哥的轿鼓声了。元浦村,包括周围邻近村庄的人,无论谁家结婚,都愿意请谷大豹敲喜,唯独盼盼和尤业田结婚时没有请他,是老驴头不让请。当然,即使请了谷大豹也不可能去。这是盼盼心中永远的痛:自己最喜欢听大豹哥的轿鼓,由爱轿鼓而爱他这个人,但也恰恰因为轿鼓引出来那么大麻烦和祸端,造成了两个人终生伤残,造成两大家族严重对立。为这个原因,盼盼长时间没到浦北来,尽管两地只有一河之隔。她思念大豹哥,但越是思念越不敢见他。她不知道,见到了又能说些啥?
今天,大豹哥结婚,村里的年轻人特别是爱听谷大豹敲鼓的“粉丝”们都来祝贺,为新郎新娘送上美好的祝福。盼盼也想来恭贺一番,但又怕伤了大豹哥的心。当耳边响起隐隐约约的轿鼓声时,盼盼按捺不住澎湃的心情,情不由己地迈开双腿向浦北走去,她想好好听听这久违了的轿鼓声,也想看看大豹哥现在的模样。她不愿意走进大豹哥家的院子,就坐在院子外面一块石头上听。听着听着,盼盼觉得今天的鼓声似乎比以往任何一次声音都大都响亮,好像要把鼓面击穿似的;听着听着,盼盼感觉到鼓声里带着阵阵激愤和丝丝忧郁。这些,别人是听不出来的,唯独盼盼能听出来——彼此相爱过的人,是心有灵犀一点通的。
盼盼清楚,今天大豹哥的心情一定特别难过。想到这里,她觉得不能再听下去了,越听自己心情也越难过,就站起身来往回走。
刚走过院子门口,正好被谷大豹看见。盼盼身影一闪,谷大豹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从来没有过的念头:敲了二十多年轿鼓,为那么多人家送去欢乐和祝福,轮到个人头上,不光娶不到心爱的姑娘,反倒落下残疾,只好娶个聋姑娘为妻,这轿鼓还敲个啥意思?这谷家轿鼓传人还当个啥劲头儿?
谷大豹思绪的源头越来越久远。先祖明代从山西移民过来,为了保护轿鼓鼓谱受尽了苦难;爷爷当年用轿鼓帮助清军抗击洋鬼子差点丢了命,最后为了轿鼓淹死在洪水里连个尸身都没留下。我现在又是这个样子,老祖宗给谷家留下的轿鼓究竟是宝贝还是不祥之物?晚饭后,谷大豹没有在洞房里陪着新婚媳妇,而是从房梁上悄悄取出一个黄色羊皮包——轿鼓鼓谱,又把紫檀鼓槌拿出来,用红绸子槌穗将鼓槌鼓谱绑在一起来到翠玉河边。他先跪倒在地,朝着埋葬老祖宗们遗骨的方向磕了几个头,嘴里念念有词:老祖宗们哪,后辈子孙不孝、无能,这传家宝到我谷大豹这一辈实在传不下去了。今天,我就把它们扔到翠玉河里顺水漂流,漂到哪算哪,谁捡上谁就是轿鼓的有缘人和传人。说完,胳膊一扬手一甩……
鼓槌溅起几个亮晶晶的水花,顺着哗哗的河水流走了。
或许是老天爷定死了就得谷大豹充当轿鼓传承人,谁也没想到,鼓谱鼓槌随着河水漂流一段后,竟然弯在一个水潭里不往下走了。它们好像和元浦村很有感情,不愿意离开这里,不愿意离开谷大豹。更奇巧的是,第二天,它们又恰好被到河边洗衣服的莲莲捡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