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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庄稼渴望牛粪,嫩草渴望甘露,周羽渴望矿泉水。从前经常拧不开的矿泉水瓶盖,这次好像自动脱落一般,掉到地下,打了几个转。周羽发育未完全的喉结有规律地上下摆动,他第一次感觉矿泉水就像乳汁一般——即使不知道乳汁的味道。一瓶矿泉水好似生命之泉,喝掉它宛若重获新生。

到了午饭时间,累得要晕倒的众人突然回光返照,开始赛跑,冲向食堂。

食堂不大不小,几百号身上散发浓烈体臭的人蜂拥而至,汗臭和饭香进行着努力地斗争,最终饭香被击败。头顶上的几台电风扇正在酣睡,安静地垂在天花板上。周羽看看食堂窗口的菜谱,发现有些菜名起得十分有诗意,比如荷塘月色、宛在水中央;有些却起得十分可怕,比如酸甜炸蛋、红烧狮子头。

打饭阿姨们衣着全身雪白,远看仿佛一群白衣天使。白衣天使们左手抄着大勺,右手捧着饭盆,面对一群刚在沙场上战斗结束伤痕累累的士兵,准备发扬救死扶伤的美德。

周羽点了荷塘月色和酸甜炸蛋,白衣天使抄着勺子就走了。不到半分钟,天使回来,周羽惊讶地发现荷塘月色竟是蒸鸡蛋,这蒸鸡蛋小得可怜,鹌鹑蛋都不如。周羽心情颇不宁静了,把饭盆还给打饭阿姨,说:“阿姨,随便帮我要俩荤菜。”

阿姨摇摇头,隔着口罩说:“荤菜都没了,被高年级的抢光了。”阿姨主动打了一份青菜给周羽,说:“来,这份青菜送你的!”

周羽无奈地道谢,端着饭盆找了个空座狼吞虎咽。

吃完午饭,周羽回到宿舍,看到除姜山外其余四人都瘫在了床上。姜山坐在床上看书,周羽瞄了一眼发现姜山在预习课文,手中的笔不停在课本上摩擦,顿时肃然起敬。

他感到没有一丝力气说话。身体又疲软又沉重,软得像棉花,重得像掺水的棉花,也瘫倒在了床上。挂在宿舍天花板正中央的老式风扇,好像在唱着歌,吱呀吱呀地转。这风扇转动的角度十分刁钻,吹出的风犹如大禹治水,三过周羽而不入,把五人都吹到了却巧妙避开了周羽。

周羽耐不住炎热,只能把一只脚伸出床沿,他终于感到一丝清凉的微风环绕着他的脚掌。无奈脚只能传热气而不能传冷气,这就是物理学中只有热传递而没有冷传递的原因。

突然一声划破天际的哨声把所有人从梦中拽了出来。

“全体,紧急集合!”楼底传来某个教官的吼声。

这突如其来的一招,犹如警察突击扫黄行动,所有人都如惊弓之鸟般,收起惊弓之“鸟”,提提裤子,披上衣服,立刻跳下床。

周羽半睡半醒中感到床板突然一阵晃动,随后一声巨响传入耳里。他模糊的意识告诉自己,是姜山的巨脚与地板的强烈撞击。

地震过后,周羽撑开双眼,发现姜山已经利索地穿好衣服跑了出去,其余四人紧跟其后。周羽慢了半拍,找到队伍,严军再次凶狠地盯着他,骂道:“******,又是你?迟到了一分钟知道吗?你什么名字?”

“周羽。啊不——报告教官!我叫周羽!”

“滚去田径场跑五圈,限你十五分钟,慢了有你好看,滚!”

周羽一分钟,全班人的五十分钟。但这次却说不过去了,他迟到一分钟,全班人却没有迟到五十分钟——原来这句话错在这里,萦绕周羽几年的疑云终于豁然开朗,至此老杨的理论已被全部推翻。

周羽听命,争分夺秒,一溜烟跑开,留下一阵风。他在跟时间赛跑,但这瘦成麦秆的人,明显是个体育上的侏儒。在午后操场毒辣的阳光下,周羽一边跑一边骂,最终还是败给了时间。周羽跑完后筋疲力竭,感觉两个鼻孔不够用,必须配上嘴巴来三孔齐出气。舌头吐在外边,就像一条哈巴狗。

教官问道:“才五圈就累成这狗样?”

周羽喘着大气,大气不敢出,的确是累成了狗样。

“报告教官!让他唱首歌啊!”队伍里有人起哄,周羽认出是陈天泽,他架着个圆框眼镜,一脸斯文,初看像个学者,现在看他像个汉奸。

严军还未发言,底下也开始起哄。严军要忙着惩罚周羽,所谓法不责众,严军自然不去理会他们。四十九个人,得以舒活舒活筋骨,内心还是十分感激周羽的。

严军拿定了主意,对周羽说:“好!就唱歌!不唱歌就表演个才艺,什么都行!”

周羽深知自己唱歌的水准。小学最温柔漂亮的,从来不会骂学生的女音乐老师,听到自己的歌声后,只道四字,字字珠玑——无药可救。

唱歌自然是不行的。周羽在脑海里搜索才艺,翻跟头,不会。打拳,不会。爬树,这个好像可行,但眼前那棵树太过粗大,抱不住;看看身后那棵,比自己还瘦,真要爬上去,树苗断了,自己的前程也断了。作诗?刚才跑了五圈田径场,连脚都找不着了,更别提找韵脚了。

周羽忽地灵光一闪,仿佛牛顿被苹果砸到脑袋,仿佛释迦牟尼发现一颗菩提。他想到一个万全之策,既能表演才艺,又不会惹严军生气,更不会让他拒绝。

“报告教官!我表演跑步!”说罢又抬起屁股,一阵烟似的飞去,不留给严军拒绝的空隙。但严军的嗓子不是好忽略的,周羽跑出几十米远,听到身后传来严军的声音:“你给我跑十圈!其他同学,军姿,立正,站好!”

其他班同样站着军姿的学生,看到眼前这条哈巴狗刚跑完五圈又跑十圈,都把周羽当成这艰难服役时光的调味剂。跑步果然不是周羽的才艺,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挥汗淋漓,仿佛怀胎数月的孕妇,跑几步喘半天。古有五十步笑百步,今有跑五十步走百步。他暗想早知如此随便唱首歌,至少只让班上的同学笑话他,这下可好,年级都几乎记住了他。

众人站军姿站了一天,邯郸学步走了两天,无奈只学到了皮毛,学不到精华,差点数典忘祖。

天空总是不作美,连着几天的军训,都晴空万里。众学子都渴望天空能拉泡尿,即使几滴也好,可这天空就像刚被阉割的太监,几天都不能尿尿。但天空也不全无馈赠,刚被阉的太监,还是可以吐痰的,所以时不时扔下几泡鸟屎,运气好的便得此殊荣。

军训第四天大早,严军集合众人,教正步行进与立定。严军示范了两遍,命令全班人把左脚抬起一尺,于是众人亲身演绎了中国各朝代的度量衡。严军看到参差不齐的脚,用自己的脚给他们一一纠正。一群祖国的花朵被他脚踢拳打,苦不堪言。众人金鸡独立了五分钟,左脚像打了麻药毫无知觉,只好找准严军转身的时间,利用他视野的盲区悄悄把脚放下,谁料严军的视角范围胜过比目鱼,后脑勺发生的动静也一清二楚,纠出几个偷懒的罚做俯卧撑,杀鸡给猴看:“你们给老子老实点听到没?你们脑子里想什么我都知道!”

众人苦熬了半小时,严军让大家试着走一遍,这命令比休息还要悦耳。于是五十号人依葫芦画瓢地走起来,把人工草皮踢得啪啪作响,仿佛一群缓慢前进的挖土机。严军在队伍前监督众人,突然下令道:“表情!注意表情!”

周羽没听过这样的命令,不知道该摆什么表情。琢磨了一会,严军的意思应该是要注意微笑,边微笑边正步走,这样走路不但能有美感,还给人一种自信的感觉。原来军训不仅仅是教人如何走路,更重要的是教人随时保持着自信。于是周羽就咧开嘴微笑,边笑边走,果然自信了起来。

“全体给我停下!”

众人刚走没两步,听到命令,这群挖土机集体抛锚。周羽脸上依然挂着微笑——齐步可以停,自信不能丢。

严军盯着周羽:“周羽!你笑个毛?”

周羽听到严军直呼自己大名,不知自己哪里错了,又摸不着头脑,只好挠挠头脑。

“老子问你话呢!你他妈笑个毛?”

“报告教官!你说注意表情,所以我微笑!”

严军的摆了三天的老虎脸突然变成老猫脸,他忽地大笑起来,唾沫喷了周羽一脸,顺便溅了姜山半脸。

“老子说的是表齐,看齐的意思,你他妈还表情呢?”

严军和其余四十九号人都大笑起来,那笑声经久不衰,笑得周羽无地自容。严军笑够了,于是大吼一声,四十九阵笑声戛然而止。

挖土机再次行进。周羽突然感觉头上有一团黏糊的物质,他被太阳晒枯了的头发得到了一点水分。休息的时候用手一捋头发,才知道那黏糊的物质正是鸟屎,直叹自己的运气用错了地方,该去买彩票。他赶忙把鸟屎抹在迷彩裤上,迷彩裤颜色很深,完全看不出有鸟屎的痕迹。反正这裤子保质期还不如报纸,报纸过期了还能垫屁股,迷彩裤过期了只能扔掉,他抹上泡鸟屎是毫不犹豫的。

运动的周羽,运动的鸟拉下运动的鸟粪,不偏不倚地砸在他头上,精准堪比巡航导弹。这是物理学一个新的里程碑,这是大自然创造的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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