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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这七天的军训每天都度日如年,黄种人都晒成了黑种人。度过了这七年,七年之痒就到来了——众人要面临年级的会操表演危机。所谓会操,不过是在校领导面前,走过来走过去,跑过来跑过去,像一群模特的走秀表演。

虽然周羽频频出糗,但这丝毫不妨碍一班在年级中脱颖而出。彩排的时候获得领导一致好评,并决定在第二天会操表演中最后登场,让全年级都欣赏最优秀班级的雄姿。得知这消息,许向华脸上发出油光,像一面被砂纸打磨过的铜镜,路过其他老师眼前,肚子都挺了起来,沙滩凉鞋上那十个脚趾头都一并翘起,谁与争锋的态度就像专家教授一样。

许向华鼓舞全班:“同学们,这是你们的光荣,也是我的光荣,更是这个班集体的光荣!只有大家齐心协力,团结一心,认真训练,才能走到今天。我希望,明天的会操表演中,你们能拿出最好,最棒,最优秀的表演,让全校人刮目相看。我们是一班,但我们不一般!”他的排比句说得一气呵成,比官员还流畅。

会操当天,七年级的学生穿着迷彩服,高年级的穿着白色校服。巨大的人工草坪被一片绿色和白色分隔开来。主席台在正中央居高临下。

说是主席台,实则非常简陋。不知从何处搬来几张破烂的桌子拼接在一起,然后盖上一块红布。恰是这一块红布,立马把桌子的丑态遮盖起来,像是给钟离春盖上红盖头,外在丑全被掩盖,内在美全部显露出来,身价立刻翻倍提升。

两台巨大的音响摆在主席台两端,左一个右一个,企图发出立体声。音响不断循环着《解放军进行曲》,声音又杂又闷,感觉里面像是塞了几团鸡毛。音乐才放了几分钟音响就受不了了,不断跑调,跑成《义勇军进行曲》,让人惊叹不愧是爱国的音响。这音响虽然体型大但还是廉价货,它们只是立体地摆放着,发出立体声始终是它们遥不可及的梦想。

校领导陆续走上台就座,阳光照耀在他们脸上,他们微睁着双眼,像几尊庙里的弥勒佛。不仅表情像,体型更像,他们发福的身材胜过弥勒佛那不可一世的大肚皮。

“下面让我们欢迎张校长讲话!”主席台上的主持人的脸很白,像抹了一层面粉,让一年级众女同学好生嫉妒。

场下虚假的掌声雷动,还有人发出几声持续地尖叫。张校长起身鞠了个躬,拿起话筒“喂”了两声,那两台巨大的音响十分配合的停止播放,安静地准备倾听校长的金玉良言。

“首先,我谨代表所有师生和领导,对教官们表示感谢!感谢你们!”

场下又响起虚假的掌声。

“下面,我来简单说两句话。”

这两句一讲就是半个多小时。领导的时间就像狗的寿命,一年等于人类八年。换算过来,领导的半个多小时等于人间的二百五十分钟,能把人听成二百五。

一年级在教官的调教下,乖乖地站着军姿。目光正视主席台,向校长投去尊敬的眼光,看似认真听讲,实则灵魂出窍。高年级的没那么多束缚,柔软的身体像一堆白色的羽毛,一阵风吹过,东倒西歪左摇右摆飘忽不定。他们时而看地时而看天,天空偶尔划过几只飞鸟,想着万一鸟拉屎了会落在谁头上。他们彼此心照不宣——鸟屎啊,请拉在校长头上,给他些营养,让那能反射太阳光的秃顶,长出茂密的黑森林。

台上的主持人宣布道:“最后走过来的是年级表现最优秀的班级,一班!”

场下听到最后俩字,不禁拍手叫喊,犹如即将解脱的困兽,浑身筋骨抖擞起来,急着欣赏最后一道人造的风景。

一班伴着解放军进行曲,踏着整齐地步伐走向解放的道路。主席台上领导们已经审美疲劳,依然强迫自己摆出津津有味的表情。

起初的齐步走一切风平浪静。严军下令道:“正步走!”周羽突然感到左右脑一阵混乱,导致左右脚混乱,一时忘了先抬哪只脚,于是右脚和右手同时抬了起来。他心急着想纠正,但他不能跳起来,谈何容易,索性就同手同脚地走下去。身后的张程好心提醒道:“你走错了,快改啊。”周羽没理会他,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

刚走正步时并没什么异常。手的摆动幅度都一样,脚踢的高度也一样,没人会注意到踢的是左脚还是右脚,好比一窝鸡蛋里混进一个鸭蛋,鸡妈妈都分不清,人就更不会在意了。

走到主席台正中央时,周羽步子突然跨大了一些,一脚踢到前方人的右脚上。身体的重心忽高忽低,像是一个刚把砝码撤去的天平,失去了平衡,身体摇得像钟摆,最后屁股往地上狠狠摔去。周羽这颗鸡蛋窝里的鸭蛋,突然变异成鸵鸟蛋,把鸡妈妈吓坏了,把校领导吓傻了。

在场人看来,周羽这一脚不亚于哥伦布踏上新大陆那一脚,阿姆斯特朗踩在月球上那一脚。那是人类的一小步,地球的一大步;这是周羽的一小脚,柳镇一中的一大脚。

校领导们的眼睛像是正从鸡屁股里生出的蛋,慢慢变大。严军的脸就像扔进火炉中的皮革,扭曲得不像人样。场下一片欢呼和沸腾,仿佛翻身做了主人。

周羽面对着质疑和掌声,像个英雄般站了起来,跟随队伍走完剩下漫长的解放路程。

会操结束后,许向华径直找到周羽。

“你怎么回事?你就是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周羽第一次跟许向华面对面交谈,就开始弥漫着火药味。

周羽低声辩解道:“我——我不是故意的——”

许向华骂道:“你说得简单,彩排的时候好好的,非要到关键时候给我丢脸,给班级丢脸,给学校丢脸。你说你怎么办?”

周羽并不是第一次当老鼠屎,他暗想此时只要装成老鼠,低头一言不发,摆出一副认错的表情,无声自会胜有声。

正当万物俱寂时,姜山走到许向华身边,说:“老师,周羽肯定不是故意的,这些意外谁都不想发生,我想他心里也一定很后悔,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恳请老师原谅他。”周羽微微抬起头,感觉姜山的身躯如此伟岸,感动的泪水在眼眶里打滚。

许向华严肃道:“即使我能原谅你,班级不能原谅你,年级不能原谅你,学校不能原谅你!”

周羽只是渴望得到许向华的原谅,班级年级和学校早都原谅他了。许向华在姜山的却说下,终于良心发现,放了周羽一马。

还好有惊无险地回到宿舍,周羽来到姜山面前道谢:“山哥,刚才太感谢你了。”

“小事小事。”

“我想跟你交个朋友。”

“哈哈,当然可以,小事小事。”

周羽的小手握住姜山的大手。大手牵小手,走路不怕滑。

“Nicetomeetyou.”

“Nicetomeetyou,too.”

“Howareyou?”

“I’mfinethankyou.Andyou?”

“I’mfinethankyou,too.Andyou?”

“呃——I’mfinethankyou,tootoo.Andyou?”

到了午睡时间,周羽捧着小说躺在床上。这时田振国走过来,惊讶地问周羽:“周羽,你也喜欢文学?”

周羽放下书,看着和脑袋尺寸和池天不相上下的田振国,回答道:“是啊,你也喜欢啊?”

田振国兴奋道:“当然!给你看一样东西!”

周羽有种高山流水得遇知音的感觉。田振国连蹦带跳地跑到自己床上,拉开书包拉链,掏出一本书递给周羽。周羽一看,却是一本《小学生优秀作文选》。田振国迫不及待地打开,比他脸皮还厚的一本书被精准地翻出一页。那一页不知被打开过多少遍,书页变得和军训完的脸一样黑。其他页则像是刚从印刷机里吐出来的,洁白如新。

“这是我写的哦!”田振国提高音量,仿佛要让对面女生宿舍的人也听到。不一会宿舍的人就聚齐了,众人都盯着书上“田振国”三个字。

周羽扫视了一眼,看到一句“我急得就像热锅上的蚂蚁”,顿时感到反胃,他无法理解为什么人急了一定要像热锅上的蚂蚁,像憋了几泡尿不行吗?

“看,这是我写的哦!”田振国生怕有人没听清楚,重复了一遍,目的是多炫耀一遍,“怎么样?”

“不就是作文书而已吗?有什么自豪的?我还——”周羽本想把自己的光荣史全展示出来,但突然发现自己没有光荣史,改口问:“你平常喜欢看什么书啊?”

田振国说:“作文书啊。不然怎么能写得好呢。”

周羽听到最讨厌的三个字,心中骂田振国“田舍翁”,后扔下一句:“你语文多少分?”

“可惜,被扣两分。你呢?”

周羽顿时语塞,自己语文成绩连别人一半都没到,不敢和他对骂,道:“好好好,你厉害,比不过你。”

田振国满意地回到床上,掏出一本《初中生优秀作文》,一脸陶醉地品味起来。田振国品味着文学,周羽看他像是在品味****,于是他拿被子挡住脸,蒙头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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