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廷赞被拉下水后,不能为朝廷肃奸除贪,深感内疚。他想王亶望是王亶望,我还是我,只要我再不贪,也算是不负皇恩了。
于是他停止了捐监,想自保名节。不料,树欲静而风不止,桨不动而船自行。在各种因素的影响下,一年之后,他于乾隆四十三年(1778)又重新准备“捐监纳粮”。
原来蒋全迪、程栋这帮人欲壑难填,觉得王亶望在位时大家手头很宽裕,现在王廷赞主政不敢捐监,那额外的银子从何而来?于是他们便给王廷赞吹风打气,出谋划策。加上小妾唐云儿习惯了腐化生活,不甘清平,整天嗲声嗲气地向王廷赞吹枕边风,王廷赞内心便难以安静了。
一天他去找总督勒尔谨商量。勒尔谨沉思了一阵说:“此事暂时不行。如今参奏王亶望的神秘人物还未挖出。我和王亶望以及甘肃诸多官员都是同病相怜,若现在捐监,暗藏的人继续参奏,那你我都得垮台。”
王廷赞听后,也觉得事情复杂,便小声问:“总督大人觉得那暗藏之人是谁?”
勒尔谨说:“鲁土司的嫌疑最大,只是这家伙城府很深,密而不漏,等我给他下一着棋再说。”
二人随即悄声商量了半天。
几天后,勒尔谨突然想起后天便是鲁土司建成会馆的四周年,他主动要求前来贺喜。鲁璠听到后,真有点受宠若惊的样子,他带了二十几名随从马上到兰州张罗庆典事宜。
庆典当天,西关外的连城会馆张灯结彩,清水洒地,鞭炮阵阵,音乐缭绕。兰州城内有头有脸的达官显贵们接踵而至。勒尔谨带了曹禄,还带了一个漂亮侍女来到会馆门前。鲁璠带一帮人早在门口迎接。
勒尔谨一见鲁璠,马上拉住他的手说:“四年前,你的会馆开张之时,老夫偶感风寒,未能亲来道贺,心中一直过意不去。今天正值开馆四周年喜庆之日,老夫特来补过,你不会怪我来迟吧?”
王廷赞也说:“是呀,勒总督常言你鲁土司代代忠良,诚信。王某到甘后,还未喝过土司家特制的瑰花酒呢,今天借总督大人的面子,也来讨扰几杯了”。
后面蒋全迪、程栋、曹禄、图钦保、姚武、韦雄、钱师爷、马师爷并一干达官贵人也都纷纷拱手道喜。鲁璠和鲁智、鲁剑等人赶快将大家请进院内,到上房客厅依次落座。鲁智赶快指挥家人上茶,上果,热情招待。
来人呈上贺礼,有送字画贺匾的,有送古玩花瓶的,也有送绫罗绸缎的,唯独勒尔谨含而不露。
待众人说完后,勒尔谨这才慢条斯理地对鲁璠说:“鲁大人,众人都有重礼,唯独勒某两手空无一物。因为许多念书人不是说君子相交淡如水吗?”鲁璠忙说:“是,你勒总督能亲自驾临会馆,真令寒舍蓬荜生辉,还要送什么礼呀!”
勒尔谨说:“话虽如此。但是,自古人情重于金银,有道是来而不往非礼也,今天我就把我身边最喜爱的侍女春杏,送来伺候你,反正你会馆中没有妻妾,你可别嫌弃呀!”
鲁璠这才注意到勒尔谨身边确实带着一个如花似玉,美如貂蝉的煽情女子。只见她凤眼桃腮,唇红齿皓,身材窈窕,丰满性感,穿一身粉红衣衫,下摆还绣满了荷花鸳鸯,饶有风情。鲁璠赶快推辞说:“总督的美意我领了,但大人的美人我岂敢觊觎?”
勒尔谨拍了拍鲁璠的肩膀说:“你我情同弟兄,我的就是你的。这女人嘛,原本就是来伺候男人的!什么你的,我的,谁用不是一样?哈、哈、哈!”
大家正说笑着,酒席已经摆好。鲁智引导来宾纷纷落座。侍女春杏便坐在土司与总督中间。
那天,在鲁璠等人的殷勤招待下,勒尔谨、王廷赞、蒋全迪等人都喝得酩酊大醉,客厅里一派欢乐气氛。只有韦雄始终一言不发,他不时用眼睛盯着鲁剑,总觉得此人说话的声音、形体动作与看人的眼神好像在哪里见过,但一时想不起来。他想呀想,左手端着酒杯,右手筷子老在空中悬着,愣愣出神,很少夹菜。过了一会,鲁剑也发现韦雄老在盯他,他想这个脸上有刀疤的红脸汉可能认出我了。他悄悄让鲁智叫出了鲁璠,说明了这个想法。鲁璠先是一愣,接着他突发奇想地让鲁剑在大牙的两边各粘上一片麦芽焦糖,改变说话的声音,又让他换一双不太合脚的鞋子,将走路姿势稍加改变,眼皮上再抹上一点大蒜水,使眼神也不同于过去,如果再出什么事情,由他来解围。鲁剑听了立即按鲁璠的办法去做。
果然不出所料,韦雄突然想起了被抢的一幕,于是他端着杯子特来向鲁璠敬酒,并且打探鲁剑的情况。鲁璠说,“那是我二弟,一直在口外贩马,从未来过兰州,前两天他刚从回疆回来,我便让他来会馆会会客人,长些见识,因为他以后还要带兵。”说着鲁璠忙叫鲁剑前来向韦雄敬酒,并说说口外的情况。鲁剑便一摇一晃地来到韦雄面前,把从鲁西口内听来的陈谷子烂芝麻说了不少。韦雄问他前年八月在哪里发财?是否曾去东边做过生意?鲁剑说当时他正在天山牧场挑选一些公马,并从那里带来了回疆的奶酪和酥油等食品。并说回疆的奶酪如何如何好吃,请韦爷有机会的话前去品尝。韦雄听了半天觉得他说话的声音,走路的样子怎么和先前大不一样了,就连眼神也不对了,说话时一个劲地挤眼睛,还爱流泪水。鲁剑有意无意地介绍说他因为经常进出沙漠地带,顶着风沙走路,便落下了沙眼病,稍不注意,甚至欢喜过度就要流眼泪,并且老是眨眼皮。韦雄心想,难道我真的成了“丢斧子的人”了吗?怎么看别人都像偷了斧子的人!于是哈哈一笑,心中便解除了对鲁剑的怀疑。
未时以后,客人们才陆续散去,鲁剑还主动将韦雄送出大门。韦雄再一次观察他走路的样子,听他说话的声音怎么也不像那个蒙面人。韦雄便轻轻摇了摇头,对自己的神经过敏感到好笑。
鲁璠对勒尔谨的赠品岂敢拒绝,倒觉得不收白不收。当晚他就和春杏一夜风流感到十分惬意。心想,老家伙送的这颗酸杏子还真能解渴,但是比我的娜塔莎就差远了。想到了娜塔莎,鲁璠突然心头一惊——娜塔莎是我安插到勒尔谨身边的秘密武器,难道春杏就不会也是个秘密武器?俗话说: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我可不能大意失荆州。我要多存一分心眼才是!对,我就来他个将计就计,让老贼赔了夫人又折兵。主意已定,他便坦然面对,反而因识破奸计而高兴。他打发鲁剑带上赵飞先回连城,以后让他无事少来兰州。
后来,鲁璠注意观察,他发现这春杏为人机灵,样样都懂,且老于世故,似非一般侍女。最特别的是她的那对会说话的眼睛后面似乎还有个眼睛似的,有时令人难以猜测,于是他更加警觉,深信此女就是勒尔谨安插在他身边的眼线。最糟糕的是身边有了春杏的存在,他和娜塔莎再也难温旧情。一个外国“大面包”换一个中国“酸杏子”,这个亏算是吃定了。他开始胡思乱想。
一天晚上鲁璠假装酒醉,春杏伺候他相拥而卧。春杏在他耳边撒娇地说:“勒尔谨是个烟鬼,没想到你是个醉鬼,让奴家老跟鬼打交道。”看看鲁璠没有反映,她又说:“那个烟鬼抽了烟折腾人,还像狗一样的咬人。还是醉鬼好,起码不咬人。”鲁璠说:“你别胡,胡说,勒总督是个好人,他是我的朋友加上司。”春杏说:“好什么好,一次他说漏了嘴,他说他和王亶望曾经参过你的本,要把你改什么土,归什么流的。”鲁璠坚定地说:“你,你别……胡说,勒尔谨,王亶望都是正人……君子,待我很好,他不会暗中给我下刀子。”春杏接着说:“可有人给他背后下刀子,听说把他告到皇帝跟前了,说他是贪官。”鲁璠听后假装吃惊地说:“不会吧?不知是哪个王八羔子捣的鬼!如果勒尔谨是贪官,那追查起来,我不也有问题了?”“你有什么问题?他们倒了,你不就有提升的机会了吗?”“屁话!”鲁璠说:“你懂什么,我给勒总督和王亶望都送过重礼,他们受贿,我不就是行贿么?一丘之貉,差不了多少!”春杏说:“大人说的是,但甘肃上密折的是谁呢?”鲁璠说:“何必认定一定是甘肃人呢?一来捐监时,南方商人捐了那么多银子,他们不心疼?二来王亶望庞大的驼运队千里跋涉,一路上,特别是浙江省不服气的有多少?人家不眼红?整倒了王亶望,人家浙江人当了巡抚,还能提拔一大批浙江人呢,而王亶望就不一定全提浙江人了。再说了,我整倒了王亶望我也不会去浙江当巡抚呀!勒大人垮了也轮不到我当总督呀!朝廷新派一个总督,也没有勒尔谨对我好,我还得从头巴结他不是?”春杏说:“你说的这个话也在理,告他们的不一定是甘肃人。”鲁璠说:“这就对了,勒总督还给我送了你这个酸杏子,真让人牙痒痒。”说着他又爬在春杏身上。
几天之后,勒尔谨知道了鲁土司的一切。于是他不再怀疑鲁土司,又去怀疑别人。怀疑来怀疑去,也未寻思出参奏之人。他写信告诉王亶望说:“甘肃这边没问题,应在南蛮子群中多注意。”与此同时,勒尔谨与王廷赞还想了个引蛇出洞的办法,即一边继续捐监,一边观察暗藏之人会不会趁此再弹劾他们?
得到总督的支持,王廷赞的胆子便壮了起来。他和蒋全迪议定,在原先六十两银子上再加一两,也就是说捐一个监生须六十一两银子。于是甘肃新的捐监浪潮又开始掀起。王廷赞吸取前任的教训,他个人概不收礼,并且对赈灾情况派官吏到各州县去核查。而在敛财方面他却充分发挥了小妾唐云儿的特殊作用。
唐云儿自从成为布政使大人的小妾以后,可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她哥哥唐雷成为皋兰县的捐监主办,妹妹唐玲儿嫁于蒋全迪为小妾。谁给她送银多,她就让谁多领赈灾款,并且她故作聪明,私下装订一个记录本,将每天进出银两的人名、数额悄悄记在上面,王廷赞装作不知,表面上从不谈钱,也不吃请,更不接受礼品,摆出一副清官的架势。实际上唐云儿敛财更有奇招,中秋节前后,她通过钱师爷给全省官员发出请帖,要给布政使过五十大寿,实际是给官员们发出了“罚款通知”,给他们一个向新藩台靠拢的机会。
八月十五那天,小别墅楼上楼下以及院中摆了二十几桌酒席,鲁璠带鲁智也前来祝贺,他们坐于楼下,同桌的有蒋全迪、程栋,以及新任平番县令周兆雄。原来,何汝楠已调浙江任杭州知府。本来王亶望是要调程栋去任此职的,可蒋全迪给吏部官员说了程栋的坏话,程栋未能走成,何汝楠却拾了个跌果,从此程栋对蒋全迪暗暗记恨在心,时时与蒋全迪掣肘。
席间侍女、衙役周到伺候,王廷赞与唐云儿挨桌给每人敬酒,表示感谢。到了蒋全迪这一桌,蒋拉姐夫、姐姐入座。程栋为了活跃气氛,他提议要给大家讲一个姐夫想小姨子的故事。他想以此臊一臊蒋全迪,还没等王廷赞同意,大家都来了精神,一时乱喊:“快讲,快讲!”于是程栋便一本正经地讲了一段故事:
“从前,有个员外生了两个闺女。老大嫁了个秀才,老二尚未出阁,生得十分漂亮。这个秀才姐夫爱上了小姨子,整天闷闷不乐。眼看秋季就要报考举人,他就是不好好读书。老婆急得骂他,他说他脑子里老是娃她姨的影子?书读不进去。老婆一听,气得骂他没出息。秀才看妻子并不十分恼怒,便说出了自己的心事,他说如果她能帮他把小姨子搞到手,他一高兴,肯定能考中举人。老婆用眼睛瞪了他半天。可转念一想,为了丈夫能考中举人,从此改换门庭,自己可以当夫人了,那就帮他一下吧。
“端午节到了,两口子去看丈母娘,老丈人备了酒菜,全家人高高兴兴地喝酒吃粽子。老婆有意识地把妹妹拉到丈夫身边陪酒。秀才喝了三杯,就假装醉了。丈母娘让女婿到里间床上休息,大女儿坚持要叫妹妹扶姐夫到她房中休息。姐妹俩把秀才扶到妹妹的闺房后,姐姐吩咐让妹妹陪着姐夫,防他呕吐。于是妹妹就留下来陪姐夫。秀才闭着眼睛喊口渴,小姨子赶忙倒了一杯热茶送到床边。不料姐夫不接茶杯,却抓住小姨子的手往床上拽。小姨子生气了,一把挣脱姐夫的手,气得坐在凳子上瞪白眼。她越想越气,但员外是个书香门第,小姨子不便骂粗话,便提笔在墙上写诗一首日:‘不醉装酒醉,来到奴的房中睡。吾好意来敬茶,你不该胡摸搭!可恼!可恼!’
“写完转身去了后花园。秀才感到尴尬,待小姨子走后,他看见墙上留诗一首,知道小姨子发火了,便想解释一下,也在墙上写诗一首日:‘酒醉醉如泥,那还有心思。以为是我妻,原来是娃她姨!惭愧!惭愧!’
“秀才写完,不好意思再睡,也去了后花园。过了一会儿,秀才老婆以为丈夫已经得手,就悄悄前去听窗根。听了半天,没有一点声音,便推门而入,却见屋中空空,回头往墙上一看,才知丈夫失败了,于是很生气地也写诗一首曰:‘今日想她姨,明日想她姨,她姨既到手,不该放她去。无能!无能!’
“妻子写完,气得也向后花园走去。老员外见孩子们一个个不见了,以为秀才出啥事了,也起身去姑娘房中探视,结果不见一人,墙上却留下三首诗,于是明白了一切。老员外叹了一口气,觉得家丑不可外扬,于是也提笔抒诗一首曰:‘娃们不懂事,墙上乱画字。本是一家人,哪有此会事?擦掉!擦掉!’
“老员外写完也去了后花园。老婆子一个人坐着不见人来,也心慌秀才出事,便跑到小女房中来。她未见一人,却见了满墙的诗,便从头看了一遍,气得边骂边擦。擦完也到后花园。老婆子见他们全在这里,便指着女婿骂道:‘你,你,你这个坏东西,和那个老东西年轻时一模一样!’说着用手指着老头子。”
“哈哈哈……”程栋尚未说完,大家笑得前仰后合。唐云儿捂着肚子连声说:“有趣,有趣,真有趣!那个秀才女婿就和他一样。”说着用手指着王廷赞。蒋全迪听了心中一怔。王廷赞把脸一红说:“人家讲故事,你别打岔。我已经进士及第了,再不会偷小姨子的。”接着他转移话题说:“谁还能再讲一个?”鲁智看了鲁瑶一眼,见鲁璠没反对,便说:“如果大家爱听,我也讲一个老夫少妻的故事。”唐云儿赶忙催促说:“讲讲讲,我爱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