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已经到了乾隆四十五年(1780)秋天,正是硕果累累的季节。兰州东教场全部修建完备,高大的辕门显得非常巍峨壮观,军营内的新旧房屋全被油漆一新。黄河边又出现了一个直径七丈高的特大水车,由于载水量大,兰州百姓都称其为“老虎车”,水渠也加宽了一倍。曹禄带着一百万两银子的收支账目到户部核审,顺利通过。回到兰州后勒尔谨为曹禄大摆庆功酒宴。鲁璠通过内线关系得知户部将一万根木材的银子也全部逐一核拨,而勒尔谨、曹禄却在玩明借实抢的卑鄙伎俩,顿时一股被愚弄、被污辱、被欺压、被掠夺的怒火油然而生。鲁璠摔碎了茶杯,口里直骂:“如果真的捐给了国家,那我也认了。让这些贪官们从中渔利,实在是欺人太甚!”于是他又产生了参奏勒尔谨的思想,恰在这时又发生了一件曹禄的桃色新闻,使他更加坚定了参奏贪官的信心。
原来曹禄从勒尔谨手上得到青海副总兵韩武的娘子后,竟然有恃无恐,公然在韩宅与韩妻同居。这一天韩武突然到兰州办差,心想一年多没见老婆了,想给她来个惊喜,便等到掌灯以后方才回家。他悄悄打开房门直向卧室走去。谁知一推门,老婆竟与一个男人赤条条地躺在一起。他掌灯一看那男人竟是曹禄,便立刻火冒三丈,拔出佩剑就要杀人。老婆怕韩武惹祸,她抱住了丈夫的胳膊。曹禄吓得一边穿衣,一边夺门而逃。韩武追了一段,见曹禄已经进了总督衙门去向勒尔谨求救,便停了脚步。勒尔谨一听也吃惊不小,他想如果自己曾长期霸占该女的恶行一旦暴露,那后果是非常严重的。便采取袖里着火袖里灭的办法,找来韩武耐心谈话开导。他一面装模作样地严斥曹禄说:“朋友妻不可欺嘛,你他妈的简直猪狗不如……”并让曹禄给韩武认错赔罪,一面又安抚韩武,说家丑不可外扬,此事最好内部解决,传人社会不但对总督衙门的声誉有影响,而且也会影响你副总兵的声誉。于是经勒尔谨连哄带压,曹禄给韩武请了一桌酒席,又赔了一万两银子方才了事。韩武因碍于总督的情面,不得不接受内部调解,待一万两银子到手后,便一纸休书休了妻子。此事传人鲁璠耳中,他非常生气。他想这个王八蛋,没银子付我的木材钱,却有银子玩女人。你他妈的曹禄月俸才十两银子,哪能出手就是一万两,不贪污老子的木头钱,钱从何来?于是鲁璠又开始写折子参奏勒尔谨一伙。鲁璠连写两次,因心情烦闷,奏折无法写好。于是他搁下笔,就到后花园中去休息休息大脑。鲁璠又按他的老习惯,先到荷花池旁坐一坐,再到大核桃树下走一走,时间不长,果然他的心情渐渐静了下来,思路也逐渐清晰了。
荷花有淡红的,也有洁白的。从远处看,淡红的如霞,洁白的如雪,在密密麻麻的绿叶中亭亭而立。鲁璠来到荷花池旁,一阵清风吹来,他头脑冷静了许多。他坐在一个石凳上,看到一只青蛙蹲在一个荷叶上正对着他瞪眼睛。青蛙披着碧绿的衣裳,露着雪白的肚皮,正发出“呱——呱——”的叫声。鲁璠心想:青蛙活得比人还悠闲自在。一阵风吹来,万朵荷花随风摆动,像仙女一样翩翩起舞。风过后青蛙还蹲在荷叶上,这时有只苍蝇飞来,落到青蛙附近。青蛙立刻瞪大眼睛,盯住猎物。苍蝇往前跑着,突然它好像感到了什么危险,正欲飞走,忽然青蛙闪电般地抛出线条似的长舌,一下子就把苍蝇粘吸进嘴里。动作是那样的敏捷、准确、干净、利落,不留一点痕迹。鲁璠看到这里,心中恍然大悟,他不再觉得青蛙悠闲,而是为它的高超技能和良苦用心叫好。听人讲,青蛙是害虫的天敌,无论是能飞的螟蛾,还是善跳的蝗虫,无论是伏在稻田里的蚜虫,还是隐藏在地下的蝼蛄,只要它们一活动,青蛙就会立刻把它们消灭干净。青蛙尚且如此忠于职守,我一个堂堂三品指挥使,为国尽忠,为民除贪,为何要怕狼畏虎,犹豫不定呢?青蛙耐心、沉着、坚定、勇敢的精神难道不正是我的榜样吗?说不定还是我的祖先化作一只青蛙前来指点于我呢!
鲁璠的情绪变得愉快起来,觉得自己也应做一只捕捉“害虫”的青蛙。而且要向青蛙那样,不但敢于斗争,还要善于斗争;不但要守住封地,还应抓住机会伺机出击,不然我何时才能扫清进京见帝的道路呢?对了,我应主动向皇帝请战,去参加大小金川战役,扩大我鲁土司的影响!他正思考着,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唤他。鲁瑶回过头,见是妻子孙玉娥和师爷鲁智正朝自己走来。
原来鲁智去二堂找鲁璠,未找到人却看到了写废的奏折。鲁智明白了指挥使的心思,立刻找到嫂夫人,欲一起阻拦鲁璠上第二次奏折。
玉娥对丈夫说:“如今官官相护,皇上又远在天边,不了解甘肃实情,你再参奏也是瞎子点灯——白费蜡!你第一次参奏,差点被勒尔谨查出来。若第二次参奏,会不会打虎不成反被虎伤。”
鲁智说:“咱们损失了一万根木头,就当山火烧了,或者银子掉进大通河丢了算了。勒尔谨功劳大、势力大,结交的皇亲国戚多,皇帝身边,各部内外都有他的人,恐怕单靠我们的力量很难搬倒人家。”
鲁璠哑然一笑说:“我的决心已定,请勿多虑。”他简单地讲了青蛙捕食的故事,并说:“成语中有‘三人成虎’的故事,史书上有‘包拯七奏’的借鉴。”他见夫人和鲁智不懂“包拯七奏”的典故,便补充说:“北宋时候就连公正无私、位居大学士的包拯,为了参倒张尧佐,也先后上了七本。直到第七次上本时,才参倒了不可一世的张尧佐。历史的经验说明只要认准了,就要奋斗到底。成功之路向来是由血泪铺成,奋斗的目的不是为了聚财,而是要坚定信念,想得到就要付出,不能付出,岂能杰出?再说了,勒尔谨虽然势力大,党羽多,但是武术上就有四两拨千斤之说,只要我们方法得当,策略正确,照样能掀翻勒尔谨。”
玉娥、鲁智听完还是觉得把握不大。鲁璠又说:“这次我们参奏也不能单枪匹马。最近听说海兰察将军正在奉旨视察陕西榆林粮库,我们想法拉他一起参奏,以加强弹劾的力度。而且我们还要主动请战,为皇上分忧解愁,为国家建功立业。在战场上我们还可以结识朝廷大员,如果能消灭了金川土司莎勒奔,皇上一高兴,那么参倒贪官之事就会十拿九稳。”
鲁璠回到二堂重新起拟了奏折。他不仅将勒尔谨、王亶望、王廷赞的贪污详情写于折上。还抄附了王亶望账本上的几笔数字。奏折后面鲁璠还坚决请求参加大小金川战役,为了让皇上高枕无忧,他愿赴汤蹈火,肝脑涂地,不杀莎勒奔,誓不回乡。言语忠勇虔诚,最能打动皇上。奏折仍然用四百里加急密件发出。之后,鲁璠又派鲁智带着附本亲自跑榆林一趟,要他当面向海将军陈述事情原委。于是鲁智带了指挥使的书信与重托,领了两名随从星夜向榆林飞奔。
鲁智走后,鲁璠又到荷花池边沉思。他想我土司最大的优势便是领兵打仗,不起战争,土司的作用就显不出来;不起战争,勒尔谨就会仍然过着花天酒地的生活。怎样才能挑起战争呢?于是他又想到了徐玉川。听说此人早就准备造反,但为何迟迟没有行动呢?如何才能促使他早日造反呢?于是他在徐玉川与勒尔谨之间一阵胡思乱想。想啊,想啊,忽然眉头一松,终于被他想出了一个“一石二鸟”的奸计。
鲁璠未将计谋告许任何人,他开始为施使他的妙计做一些必要的准备工作。
乾隆四十六年(1781)春,鲁璠带领亲兵怀揣“新式武器”匆匆奔向兰州。
那天勒尔谨正在带人巡视军营,听曹禄说鲁土司晚上又要献宝,便高兴得等不到晚上。傍晚时分便早早带了曹禄向土司会馆而来。
会馆内外灯火通明,大摆宴席。鲁璠与勒尔谨之间无话不说。春杏被临时招来敬酒伺候,勒尔谨一边抚摸着春杏的脊背与屁股,一边与大家说笑着划拳喝酒。酒至半酣,勒尔谨见鲁璠还无动静,便着急地说:“鲁大人又有何宝?快亮出来,让我们瞧瞧!”
“宝贝在我怀中,总督您先干了此杯再说。”说着鲁璠端起酒碗与勒尔谨一碰而干,然后他从怀中掏出了早已准备好的一幅足以打倒勒尔谨的美女图。图中画的是一个“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绝色女子,正在含情向人微笑。这就是经鲁璠口述,由妙因寺的画师喇嘛历时五个月,反复修改,反复设计,精心绘画的一张“牡丹思春图”。
勒尔谨双手捧着画像,瞪着醉眼左观右看地说:“此女果有闭月羞花之色,沉鱼落雁之貌。现在何处,还不快快唤出来让我看看!”
鲁璠笑着说:“总督大人,要想得到此女并非那样容易,须得多费周折。”勒尔谨焦急地说:“她在哪里?快说,除非她在天上!”春杏发酸地说:“哎哟,看把大人急的,是你的,总归是你的,你急什么?”勒尔谨一把推开春杏说:“你个小蹄子,懂什么?”说着瞪着火热的双眼看着鲁璠。鲁璠见勒尔谨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心中骂道:“真是个喂不饱的老色狼!”但嘴里却不紧不慢地说道:“此女现居狄道韩豹管辖下的莲花山中,鲁某鞭长莫及,否则我早已将她送到总督府中了。”于是鲁璠把白牡丹几年前到土司门口卖艺的事讲述一遍,然后说:“此女如今已二十出头,想必是熟透的蟠桃,更加楚楚动人。不过此女武艺高强,又是反贼徐玉川的未婚妻。韩豹不敢对她动手,就拿什么假冒的红孔雀、白孔雀等一些次品搪塞大人。真正的极品女人他为何不献于大人?不是他害怕就是他想留作自用!大人须下道死命令让韩豹早日捉拿真正的白牡丹献于总督府。大人如果把白牡丹搞到手,我便在兰州城专为大人修建一座牡丹别院,专供总督大人欢度晚年。”
勒尔谨听完哈哈大笑,说:“这有何难,让曹总管带上画像,明日就去狄道找韩豹要人,姓韩的他敢不办,我先要了他的狗命!”
原来近几年,勒尔谨这个老东西越老心越花,一听美女他就贪心不足地想占为己有。按说他的“杨贵妃”已经够美的了,但是他老想尝新鲜,大有不让一个美女“漏网”之心。
鲁璠听了嘴角边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狞笑,他想自己研制的新式武器即将发威,看来“三十六计”中,我要使用的树上开花、借刀杀人、螳螂捕蝉、渔人得利的连环计的第一步总算是迈开了。
狄道位于兰州南部。二月二刚过,曹禄带人来到狄道,韩豹出门迎接。只见韩豹的身体比前几年肥胖了许多,粗眉豹目,胡须、头发微黄,并且向上卷曲。肥大的衣服紧裹着他酒桶似的肚子。曹禄不禁失笑,觉得他活像《水浒传》中的蒋门神——一副凶神恶煞的魔头样子。
再看游击府门像个城堡,规模较小,全没有鲁土司衙门那样的派头和神气。因此曹禄颇有点瞧不起韩豹。到了客厅,曹禄单刀直入地掏出勒尔谨的亲笔命令,又拿出白牡丹的画像,说明了来意。韩豹看看画像,又看看命令,心里犯起了大难。此女他不但见过,而且也曾对她做过许多春梦,可那是白建业的闺女,徐玉川的未婚妻呀,这两个大魔头他可惹不起。再说他逼死徐玉川之母的旧仇未消,岂敢再打白牡丹的主意?
曹禄见韩豹面有难色,便不慌不忙地说:“老韩呀!那个河州守备你还想当不想当?”韩豹一听这话,脸色大变。原来他多年来卑躬屈膝,巴结勒尔谨的目的,就是想当河州守备,现在眼看已爬上九十九级台阶,难道就因一个白牡丹使自己功败垂成?只见他咬了咬牙说:“当!为何不当。不就是个白牡丹吗?她就是一只母老虎,我也要捉其身、拔其牙!不过……”
曹禄说:“不过什么?”
韩豹说:“不过白牡丹确实比一只母老虎还难逮,况且她身边还有两只公老虎。这样吧,曹大人是否先请回城回禀总督大人,容我从长计议,周密布置,想个万全之策。比如,如何引虎下山,如何趁公老虎不在身边设下埋伏,一举捉拿等等。一旦打草惊蛇,使她警觉,再要捉她就难上加难了。要不是这几只虎确实厉害,那么捉拿反贼一案为何几年不得结案?此事曹大人确实要体谅属下,向总督大人多多善言,心急难吃热豆腐呀。三月三和四月八狄道都有庙会活动,我尽量在麦收以前完成此事。”曹禄见韩豹说得恳切,也只好说:“要等麦收,时间太长了。这样吧,最迟端阳节前后再不见白牡丹,你就等着自己去投河吧!”韩豹说:“一定,一定。”
曹禄走了,韩豹蔫了。他心里不断地咒骂鲁璠说:“老鞑子,我操你先人。你是什么三品指挥使,你简直是条疯狗!你他妈的为了巴结勒尔谨,却让我端上难心碗。”一会儿他又骂起了勒尔谨:“你这头老色狼、老疯狗,你他妈的玩弄了多少大姑娘还嫌不够?老子送你两只金孔雀,你他妈的玩够了还卖钱。你现在又想尝真正的白牡丹。你以为白牡丹就那么容易到手?要是那么容易,老子早就享受了,还等着你他妈的这头老驴吃嫩草!”
说真的,这几年韩豹到处悬赏“捉拿反贼徐玉川”,也就是给省里做个样子。其实徐玉川就在莲花山,就在他眼皮底下活动,他敢捉吗?能捉住吗?他想,只要徐玉川不再找官府闹事,就算谢天谢地了。倘若天降甘霖,粮食丰收,他们不反了,也就平安无事了。现在为一个女人,弄不好惹恼了他,他再次发动饥民抢粮,把狄道闹个天翻地覆,我他妈的连游击都当不成,还想当河州守备?现在可好,勒老贼逼我捉白牡丹,我要是捉了白牡丹,徐玉川不造反才怪呢。弄不好不但我的脑袋保不住,就连你勒尔谨的脑袋也很难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