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珅很聪明,也很有野心。他的高祖尼牙哈那属满族正红旗,因军功卓着,被封为三等轻车都尉,是正三品官员。和珅的爷爷与父亲都世袭这个爵位,是个虚职。阿桂了解到他的家史后,帮他世袭了这个爵位。和珅既喜欢虚职以提高自己的身份,但内心深处又瞧不起虚职,他就喜欢抓实权。阿桂看他凡事留心、心细,好钻研,便有意培养他。并有意派和珅到北京崇文门税所查税一年,从而使他懂得了敛财、记账、算账的技巧。
如今和珅刚查完山东的军饷贪污案,又要去查甘肃的监粮案,实在是马不停蹄,苦不堪言。
和珅看孩子吃完,又给老汉五钱银子,老汉激动得热泪流淌。和珅再不说话,牵着驴,向山下走去。他过泾川、越静宁、穿定西,直向兰州急奔。
一路都是黄土高原,一座座黄黄的山峦,一道道黄黄的山梁,重重叠叠,弯弯曲曲,绵延不绝。路上树木很少,飞鸟几绝。和珅想起一首民谣:“岭长不长草/树高不落鸟/山似和尚头/有河无水流/有种没有收/口水贵如油。”也许这就是对此地的写照吧!赤日炎炎,晒得人头上流油,和珅有时连一口水也喝不上,他干裂着嘴唇,心情不免烦躁。这时他想起孟子的一段话:“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想到这里,他感到浑身充满了力量,咬着牙,打驴向前赶路。
和珅晓行夜宿,一路都住驿站。一进门,他先亮出军机处的腰牌,驿丞便像接待亲戚一样地热情招待他。因此和珅倒也未受什么大罪。第六天他到了金县地界一个叫甘草店的村子。此地好像比宁县地方富裕些。人们有砂地,有水地,也有土木房子。他骑在驴上,听有人在坡上唱歌曰:
春季里来刮春风,家家忙着把田耕;有牛有籽者笑盈盈,无牛无籽者泪淋淋。
夏季里来日子长,大人娃娃饿得慌;天天吃的苦苦菜,日子过得真孽障。
秋季里来山花黄,拾掇草籽度饥荒;野鸡野兔你莫抢,我的娃儿哭睙惶。
冬季里来北风寒,手拿棍儿去要饭;财主不给还放狗,破袄扯成碎片片。
和珅听这歌也唱得凄婉悲伤,看山坡上有几个人在割芨芨草,便径直往村中走去。刚到村口,他听村里哭声连天,吵骂一片。他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赶快吆喝驴子进庄,见村子中间一座院落旁几个人正在哭泣。和珅下驴一打问,几个老乡回头看和珅像个官爷穿戴,便赶忙说:“可了不得了,逼死人命了。”和珅进院一了解,原来此家男人进兰州打长工,妻子种地。因天旱交不起租粮,县上派来两个衙役,刚才强行用柴刀将柜子撬开,拿走了家中的一箩米和几件旧衣服。女主人想不通,竟然悬梁自尽了。两个孩子正在伏尸嗥哭。和珅心想,看来甘肃比山东还穷,甘肃官场也比山东黑暗。他掏出一两银子,给一位主事之人,请他负责将女主人掩埋。村民千恩万谢,认为碰上了大好人。和珅不忍再看,便牵驴出村又往前走。
和珅骑在驴上边走边想:看来到民间走一走,了解到的情况确实和官吏汇报的大不一样。下午,他来到一个叫麻家寺的地方,听说这儿离兰州不远了,和珅心里一阵轻松,因为马上就要见到阿桂中堂了。他正走着,突然听到镇子上有人撕打闹事。走到近前一看,原来是两个官差正在拉老乡的耕牛。一个老汉正在和一个公差抢牛,一名妇女死死抱住一个官差的腿不放。和珅从吵骂声中听清,因为这家欠了税银,官府要抢牛抵税。和珅看不过去,便大声说:“慢着,慢着,又要逼死人命是不是?有事好好商量嘛!”两个官差听和珅是外乡口音,又一身官衣打扮,摸不清他是干啥的,便舍了牛说:“你是干什么的?”“我是兵部和珅,专管此事。”两个官差嘿嘿一笑说:“什么‘冰部、火部、河神、水神’的,这小子肯定是徐玉川的奸细,弟兄们把他给我抓起来!”于是从镇子那头跑来几个差役把和珅倒剪双手绑了起来。其中有个还说:“这头驴不错,还算健壮。哈哈,弟兄们今天晚上可有驴肉吃了。”一个人还说:“驴肉好吃,天上的龙肉,地上的驴肉嘛,哈哈哈!”几个人听了,便舍了牛,嘻嘻哈哈地把和珅推进了一个土院中。
和珅见堂屋中端坐一人正在喝茶,和珅看他像个当官的,便说:“我是兵部和珅,让你们的知县前来见我。”此人看和珅有些来头,不像奸细,便从容不迫地说:“你有何凭证?”和珅因倒绑双手,便用嘴示意口袋。这位官人是金县的茶马同知,他从和珅口袋内拿出一个小包,包内装一张公文,上面盖着兵部大印。他不敢再看内容,便知此人非同一般,于是赶快亲解其缚,并责骂几个差役都是混蛋。几个差役见闯了祸,便赶快给和珅下跪求饶。和珅看这几个人有点可笑,便说:“还我的驴。到兰州城怎么走?”那位同知说:“过了猪嘴岭、桑园子就到。这样吧,我亲自送和大人进城去,只求你见了布政使,可千万别提今天的事。”于是几个人陪同和珅上路,如同伺候爷爷一般地送和珅进了兰州城。
因有人带路,和珅少走了许多弯路,很顺利地找到了总督衙门。和珅挥手让他们回去,说完转身进了总督衙门。
阿桂见和珅来到,心想自己有了帮手,便很高兴。他告诉侍卫让他们领和珅沐浴、更衣后先吃饭。当天和珅就向阿桂汇报了沿途所见所闻。并说:“据沿途百姓讲,他们确实未见过赈灾银、粮,老百姓日子很苦,寻死、逼死者接连不断。”听了汇报,阿桂心中有了底。晚上和珅被安排在后花园旁的青楼居住。这青楼全用青砖砌成,故名,并非街上的那种“青楼”。此楼上下两层,是专门招待一般官员居住的地方。和珅因路途辛苦,一躺下便呼呼大睡。
兰州城南关“万家灯火”大酒楼,上下两层,因外墙全用红色涂抹,晚上又挂红灯笼,故老百姓又戏称为“红楼”。苏掌柜自那年得了徐玉川的帮助以后,豪气大长,平时广交朋友,又专爱与三教九流打交道。所以生意越来越红火。这一天他请曹禄吃饭,曹禄便兴高采烈地应邀。进入包厢,掌柜的让两个妓女陪曹禄吃酒,曹禄十分高兴。酒至半酣,苏掌柜对曹禄说:“大管家,我老家有个堂哥,名叫苏武,生来就是个哑巴,所以快五十岁的人了,至今还独身一人。现如今他没有一个亲人,生活不下去了。他一生爱花、种花,学得一手育花、养花的好手艺。你们总督衙门花园好大,能否给他找个事做,光管吃饭、睡觉,不要工钱,你看如何?”
曹禄喷着酒气说:“算你找对人了。时下钦差大人住到了总督衙内,我们正缺人手,你先带他来让我见一见,再说。”
苏掌柜高兴地赶快出去唤人。不一会苏掌柜领进一个人。只见来人头发花白,满脸胡须。曹禄问他叫啥名字,他只是咿咿呀呀地比划着,果真是个哑巴。曹禄打量了半天说:“这老家伙,虽老了一些,但目光炯炯有神,身体还算强壮,既然爱花懂花,就干脆到花房去帮老花匠挑水、担土、搬花吧。”曹禄觉得这眼神好像在哪见过,却又一时想不起来,也就不去想他。
苏掌柜连忙感谢,哑巴也高兴地连忙给曹禄下拜,并咿咿呀呀,比比划划地好像在表示感谢。
当天晚上,曹禄将哑巴领进总督衙门,让老花匠安排他干活。原来这个老花匠头发全白,老态龙钟,由于找不到合适的接班人,便继续干着。老头见来个哑巴,身体结实又爱花,会养花,他想聋哑人干活专心,定能干好。便十分高兴地接纳了他。
勒尔谨最近也没有闲着,他召集兰州官员在东教场军营秘密召开紧急会议。参加会的有王廷赞、蒋全迪、程栋和曹禄。勒尔谨首先说:“诸位,这次桂中堂呆在兰州不走,可能要我们大家的命。为今之计,只有我们齐心协力,应付检查,将桂大人礼送出境,方是上策。”王廷赞生性胆小,诚惶诚恐地说:“桂中堂说要查库,可库中余粮缺了三百多石,将如何是好?”蒋全迪说:“猫没有不吃腥的,桂中堂喜欢女人,还是金钱,待我们攻破他,一切事就好办了。”勒尔谨说:“阿桂非等闲人物,不可能轻易下网。为今之计要分几步走:第一步兰州府赶快想办法,将城内外商号的粮食借用,堆入官仓,应付检查。第二步,布政使衙门也给全省州、县派人通知,效仿兰州储粮的办法,以防桂中堂到下面检查。第三步我们邀请桂中堂游五泉山、城隍庙以及其他地方,以赢得时间。第四步你们也可使点美人计什么的试探试探,看能否将水搅浑。”勒尔谨说完,看了一眼曹禄说:“修建东教场的账目清楚吗?”
曹禄赶忙回答:“收支清楚,滴水不漏。出了事,我担着。”
勒尔谨满意地掉头问蒋全迪道:“你兰州府的账目清楚吗?”
蒋全迪战战兢兢地说:“还有二十万两的亏空尚未堵上。”
“二十万的亏空,你干了啥了,为何不向我汇报!”王廷赞急了,猛地站起,一把揪住了蒋全迪的衣领。蒋全迪吓得汗水直流,哆哆嗦嗦,说不出话来。
勒尔谨说道:“人家还未查账,我们耗子动刀,窝里先反。二十万的亏空,就说雇民夫、买木料维修了黄河浮桥。桥刚修饰一新,结果又被刁民徐玉川一把火烧了。桥毁了无对证,其奈我何!”
听勒尔谨这么一说,王廷赞和蒋全迪都松了一口气。
勒尔谨又说:“对付完桂中堂,回头你兰州府赶快将二十万两银子的去向查清,一定追回,别他妈的一个耗子害了一锅汤。惹恼了,我和王大人也能砍你们的脑袋。二十万可不是小数。”
蒋全迪连连作揖称是。
程栋在旁一直冷笑。
最后勒尔谨又说:“今天下午你们就开始行动,我们只有一天半的时间。明天一早我和王大人陪桂中堂游览五泉山,留你们大家敢快堵塞漏洞。另外,兰州府立刻派人将五泉山与城隍庙,还有全城的灾民统统赶得远远的,以防桂中堂从这些人口里问出些多余的事。”
第二天一早,勒尔谨邀阿桂游兰州名胜古迹。阿桂也想放松一下,便对勒尔谨说:“我每到一地都不愿扰民。今天我们穿便装,任何地方都不戒严、不清场,不要弄得鸡犬不宁。”勒尔谨点头同意。于是大家都换了长袍马褂,手摇折扇,一付商人打扮。阿桂带和珅以及其他亲兵向五泉山走来。
五泉山位于城南皋兰山北麓,因骠骑将军霍去病五剑刺出五个清泉而得名。因为有了水,这里便树木茂密,殿宇错落,成为兰州人休闲拜佛的胜地。山上最早的建筑是明洪武五年(1372)修建的崇文寺,俗称浚源寺。寺内有大雄殿、金刚殿、碑亭和钟鼓楼。今天寺院打扫得非常干净,方丈早在寺内等候。阿桂因为母亲信佛,故对佛学也很感兴趣。他先看到殿内有一站佛,此佛高约一丈五,围圆约有九尺,造型逼真,栩栩如生。
阿桂燃香三炷,和珅赶快接住,插入香炉。阿桂在佛前下拜,十分虔诚。于是勒尔谨、王廷赞、和珅也依次叩拜。拜完站佛,大家在方丈的引导下来到大雄宝殿,然后拾级而上,来到卧佛殿。方丈介绍说,卧佛殿始建于明建文元年(1399),殿内塑有一尊约七丈长,一丈多粗的卧佛一尊,也称睡佛。大家见他双眼微闭,恬然如睡,门上嵌有一副很风趣的对联曰:
还不起来吗?此等工夫,怕是懒人都借口。
何妨睡着了!这般时代,倘成好梦也欢心。
阿桂看了对联笑着说:“古代的工匠可真能,这么大的佛像竟然和真人一样,真是艺术珍品。”方丈接着说:“殿内有位将军给睡佛写的一首诗,也很有趣。”于是大家前后走进卧佛殿。殿内很宽大,侧面粉墙上两行不太漂亮的毛笔字清清楚楚。上写:
你到睡得好,一睡何时了?
众人像你睡,江山谁来保?
阿桂说:“是谁这么大的口气,竟敢指责佛祖?”方丈介绍说:“此乃康熙十二年(1673)王进宝将军打败叛军王辅臣后,兰州绅民于五泉山犒师,并请王进宝做诗,王将军见了睡佛乃作此诗。”勒尔谨说:“王进宝一个粗人,没想到还会做诗。”王廷赞说:“他虽少文,却懂诗意,也算实话实说吧!”阿桂回头问和珅说:“你喜欢站佛还是睡佛?”和珅回答说:“两个都喜欢。”阿桂说:“你回答问题太圆滑了。我们应该像站佛一样天天睁着眼睛,若如同睡佛一般天天睡觉,那江山非垮不可。王将军其实是在批评当今一些饱食终日、无所用心的人,你以为他真的是在批评佛祖吗?”于是大家说笑着又来到了旁边的武侯祠,里面专门为诸葛亮塑了像,旁边还塑有刘、关、张及三顾茅庐的群像。
阿桂看着诸葛亮的像说:“他为蜀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真是我辈学习的楷模。”勒尔谨说:“他对偶有错误的功臣魏延太苛,这是历史的悲剧。”阿桂说:“他对魏延有点压制,但对私吞军粮而又谎报军情的李严处置却铁面无私,以至后面的人再不敢犯错。”勒尔谨再不言语,王廷赞则听得心惊肉跳。
出了武侯祠,方丈领大家来看掬月泉。这泉水似银练一般从山崖上飞下,山崖真好像让剑砍过一样,伤痕累累。泉水撞在岩石上,飞琼撒珠,喷雾溅玉,阳光一照,五彩缤纷,像是从天而降的甘露。人还未到泉边,水气已扑面而来,使人顿觉心情舒畅。
阿桂踩着光滑的岩石,走到山崖下,用清澈的泉水洗了洗手,然后捧起来连喝两口,大呼:“好喝,好喝!”于是其他人也童心大发,学着阿桂的样,洗手,喝水。
游完五泉山,大家就在山上吃饭休息,准备下午去城隍庙。
城隍庙位于总督衙门西侧百丈之外,门口有一个高大的牌坊引人注目。阿桂一行进了前院,只见在东边有几个舞枪弄棒的江湖艺人正在表演,西边一群人正在看猴子表演。他们穿过门洞,里面是个宽敞的大院子,院中密密麻麻站满了看戏的观众。原来门洞上面是戏楼,精彩的《锄美案》正吸引得人们一个个聚精会神地观看。王廷赞在前引路,正面是五间享殿,阿桂站到台阶上,大家回头一看,对面戏台上的戏正进人了高潮。只见包公威严地站在旁边,公案上摆着一把虎头钢铡。张龙、赵虎正将陈世美的头塞入虎头铡内,皇后为了救陈世美,竟将自己的右手也塞人铡刀下面。包公一紧张,略一愣神,立刻黑脸一沉,手提乌纱帽,将自己的头也枕入铡口,并高呼“开一铡一!”张龙、赵虎提起铡刀就要下按,皇后害怕地赶忙将手取出,包公也急忙抽出脑袋。但见铡刀下火光一闪,黑烟一冒,陈世美早已人头落地。至此,观众齐声鼓掌。阿桂说:“铡得好,铡得好!”勒尔谨说:“陈世美对国家无功,竟然抛了秦香莲,骗娶公主往上爬,该铡。”王廷赞说:“他若对国有功,也许包相爷能法外施恩。”阿桂说:“对国再有功,也该铡。否则有功的人多了,谁还管得了?”
大家说笑着来到正殿,只见高大的城隍爷端坐台上,英勇神武。面前香烟缭绕,烛光闪烁。阿桂首先焚香叩拜,祈求城隍爷保一方百姓四季平安。后面勒尔谨、王廷赞、和珅轮流焚香叩拜。焚完香,王廷赞让阿桂与和珅看两边的壁画。原来正殿两旁的空廊上绘画着西汉荥阳大战时,纪信将军乔装打扮替汉高祖刘邦捐躯,欺骗了楚霸王项羽的故事。其场面十分英武悲壮。阿桂、勒尔谨、和珅才知城隍爷是人非神。由于纪将军是甘肃成纪人,后被高祖刘邦封为“忠烈公甘肃城隍”,成为兰州城池的主宰,也被百姓尊为神灵。
看完壁画故事,大家来到后院,这里东边一群人在买卖古董、字画;西边一群人正坐在小凳上,听说书人讲《康熙微服私访》的故事。阿桂心想,看来要了解真情,就要到民间微服私访。阿桂走了一天路,觉得有点累,便提议回去休息。这时大家都感到累了,便出了隍庙,向总督衙门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