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来到军营门口,哨兵看是菜贩,也不阻挡,只是一人拿了几个水果就放他俩进去。军营内一帮士兵正在操练阵法,等到休息时刻,和珅看几个士兵跑到偏僻的地方乘阴凉,他们担起水果担子跟过去,先给每个人一个冬果梨尝一尝。那些士兵立刻友善地请他们坐。和珅坐在地上问:“剿匪前不见你们训练,现在仗打罢了,却为何又在天天训练?”一个五大三粗的士兵说:“战争前我们全在修军营,战争后朝廷的钦差大臣还未走,我们就得训练,这是操练给他看的。”有个小个子士兵说:“我说孙大炮,你别胡讲,马师爷有命令,如今谁要多讲话,小心会被赶出军营。”孙大炮满不在呼地说:“我不怕!我正不想干呢。狗日的,朝廷拨专款让修军营时雇民工,可王八蛋曹禄让我们当民工,省下银子他们喝兵血,嫖粉头,养婊子。”他叹了一口气,又对和珅说:“光我们营战前有三百二十人,战争中阵亡一百二十人,可营官照样领三百二十人的军饷。”和珅故作好奇地问:“真有此事?”孙大炮说:“你没当过兵,啥都不知道。还有比这更奇特的呢!曹禄与马师爷狼狈为奸,他们将库中的武器卖于甘南藏民,换取熊胆、驴鞭、牛鞭和藏红花。曹禄还把不少木料卖给商人,中饱私囊。如今钦差大臣巡视军营,马师爷到各营传令,谁要是走漏风声,就砍谁的头。他妈的,砍就砍呗。砍了脑袋碗大个疤,谁怕谁呀?惹恼了老子,我将他们的牛黄狗宝全部倒出来!”小个子兵怕他惹麻烦,想制止他别说了,这时集合的号角响了。那个孙大炮和几个士兵全跑了。
金秋季节把大自然打扮得五光十色,绚丽多彩。黄色的冬果,红色的枣子,金色的梨儿,紫色的葡萄散发着阵阵芳香。阿桂带着宝君,在鲁璠的陪同下向东门外的村庄走去。一处果园里有几个人在摘冬果、卸葡萄。阿桂假装要买葡萄,走上前去开始与农民攀谈起来。
阿桂三人来到架下,见葡萄已经熟透了,大串大串地从叶子缝里垂下来。白葡萄晶莹剔透,像是用水晶或玉石雕刻出来似的。红葡萄又活像是颗颗紫色的珠宝玛瑙,一个个又大又圆,水灵灵的,叫人见了就口内发酸,馋涎欲滴。阿桂与鲁璠各尝了一个葡萄,觉得香甜可口,让称十斤。又一个农民递上几个黄灿灿的冬果梨,让他们先尝后买。阿桂让宝君尝一尝,宝君咬了一口说:“味道好极了。”于是鲁璠掏银子买了十斤冬果。
农民们见来人出手大方,也不讨价还价,认为是来了大买主,于是旁边几个农民便纷纷围上来推销自己的水果。阿桂乘机问话说:“听说你们城东的果园让东教场军营占了不少,如今我们买几斤新鲜果子,还得多跑五里地呢。”
一个胡子花白的农民说:“修东教场,我们吃了大亏。听说朝廷给每亩地拨下十五两补偿银子,地里每棵冬果树再给一两银子。可曹禄每亩地只给我们十两地价,冬果树被无偿砍掉,或让自己移走。几十年的老树咋能移呢,连小树一动根都死了,只有树苗才能活。唉,我们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呀!”
阿桂说:“你们可以告官嘛。”
老汉苦笑了一下说:“总督又兼巡抚,在甘肃谁能管他呀?再说了,从来就是官官相护,他们都合穿一条裤子,我们到哪里去告呀?更可恶的是他们还动用监狱中的犯人挖别人家的祖坟,谁要是说一句要求讲理的话,犯人们挥拳就打。他们都是亡命之徒,谁能惹得起呀?你还说告官,那是越告越糟!”
鲁璠说:“不是听说一棺坟给四两银子的搬迁费吗?”
这时过来一个光头老汉抢话说:“莫说四两,一文也不给!限你十日内无偿搬走。村东头的朱二牛出门在外,他知道消息迟了,只迟了两天,结果他娘的新坟被犯人挖开,衣服、首饰被犯人扒了,暴尸荒郊,狼咬狗叼,真是惨不忍睹,惨无人道呀!”光头老汉摇着头说不下去了,白胡子老汉接着说:“朱二牛哭得死去活来,就乱骂了几句,结果被犯人打得头破血流,大脑受了刺激,至今还疯疯癫癫的不能干活。”
阿桂一听,怒火中烧地说:“没想到这些人如此霸道,不顾道德,天理难容!”
鲁璠对二位老汉说:“老大爷,不瞒你说,这位大人就是皇帝派来收拾贪官的钦差大臣,你们敢不敢为你们刚才说的话做证、画押?”老头和附近几个农民听了,赶忙跪地磕头说:“请青天大老爷为我们做主。他们连我们的祖坟都敢挖,我们还怕什么?”
白胡子老头说:“我叫宋德成,快死的人了,我画押,怕什么?”那个光头老汉也说:“我叫李成仁,我也画押!”于是宝君拿出备好的纸墨,从怀前的笔袋中抽出毛笔,将刚才的话记录下来,宋德成、李成仁等几个农民都按了手印,画了押。
阿桂说:“能否找朱二牛谈谈?”
宋大爷说:“二牛一天昏昏佯佯的,脑子不清楚。让他媳妇作个证还可以。”于是宋德成主动带阿桂三人来到东村。走进朱家门就看见朱二牛光着上身,赤着脚,坐在院子里翻开裤腰,一边捉虱子一边嘿嘿傻笑着说:“杀死你,杀死你!”
宋德成进门就喊:“二牛媳妇!上面下来大官了,把犯人挖你妈新坟的事情,快给青天大老爷讲一讲,让他给你们申冤吧!”好半天,只见朱二牛媳妇蓬头垢面地抱着一个光屁股娃娃走出屋门。裤管上的两个大破洞露出一双黑膝盖。宋老汉又把来意给他讲了一遍,只听那婆娘“哇”的一声哭,就跪倒在地。阿桂让她站起来回话,那妇人就坐在门槛上,一边抽泣,一边说出了砍果树、挖新坟的经过。宝君按她的口述,以及宋老汉的补充写好了材料,让朱二牛与他媳妇都按了手印。
鲁璠看这家人太穷,太冤了,随手掏出二两银子让她给朱二牛治治病。阿桂也掏出二二两银子让他们添几件衣服穿。朱二牛媳妇“扑通”一声又跪在地上就哇哇大哭起来。阿桂不忍再看,转身与鲁璠走出大门。鲁璠还想问些情况,见阿桂心情沉重,一言不发,大步走路,只好跟他一起向村外走去。宋老汉一直将他们送出村外,鲁璠给了他一两碎银,宋老汉千恩万谢地走了。
回到官邸,阿桂愤怒的情绪还没有平静。没想到勒尔谨一伙如此残忍,如此狡猾。他们做假账做得天衣无缝,欺百姓欺得如此凶狠。要不是亲耳听到,他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他让鲁璠抽空再去调查,自己决定提审程栋。
和珅与鲁贵回来了,他们将情况向阿桂作了汇报。阿桂表扬了和珅几句,让他们再去查一下武器库。和珅带几个人来到东教场武器库,曹禄让库管打开库门,只见里面十八般兵器摆的到处都是。和珅翻开账册,让七八个人清点武器,经过一天的忙碌,结果账物不相符,兵器短了一千三百余件,火炮短了二十六门,帐篷短了七十八顶。曹禄不慌不忙地说:“和大人,刚打过仗,这些东西全部在战争中损失了,还没有来得及补账呢!”
和珅语带讽刺地问:“若仗再多打几个月,大概库中的东西全要丢光了?”
曹禄不服气地说:“那是很可能的。战争嘛,就是消耗军火兵器的,连士兵都要消耗,不要说兵器?”和珅瞪了他一眼,曹禄才不敢再说。不一会,曹禄又佯装着笑脸,叫和珅到门口守库室,说是有话要说,和珅跟了进去。只见曹禄神秘地关上门说:“和大人,俗话说‘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嘛,得饶人处且饶人嘛。这是三百两银子,交个朋友吧!”说着把一个小牛皮箱推了过来。和珅心里一动,三百两银子对他来说太诱人了。记得幼时他与弟弟吃不上饭,上不了学,“借”外爷的银子大概也是三百两,迄今还未归还。他为了承袭祖上的三等轻车都尉虚职,勋位处官吏硬要向他索要三百两银子的“好处费”。后来若不是桂中堂出面通融,他一个穷书生哪能承袭上祖宗的官职呢?银子他确实需要,但今日太危险,他才开始向高山一样的仕途攀登,不愿过早地栽跟头,便故作严肃地说:“曹总管,今天查库共有八个人,你们的问题不是我一个人就能掩盖得了的。”
曹禄一听有门,便凑近耳根补充说:“只要和大人你放我一马,我再加一倍的银子。至于你带的那几个人,我另行安排。”
和珅为了稳住曹禄,为了诱敌深入,便笑嘻嘻地说:“那就先寄放在你处,等我离甘时,你再给我不迟。”
曹禄一听,乐滋滋地说:“这就对了,有道是千里做官,为的是吃穿嘛。”曹禄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下了。
和珅回到衙门,向阿桂汇报了查库经过,但是他隐去了曹禄送银子这件事。
阿桂躺在椅子上心情有点沉重,他将一封信推给和珅看。和坤拿起一看是吏部侍郎勒敏写给阿桂的,他知道勒敏与阿桂是朋友。勒敏在信中提到当年他与阿桂的陕州之谊,又提出如今大清到处是贪官,得饶人处且饶人。和珅仔细看完,对阿桂说:“中堂,据我初步估算,甘肃的军政贪官约有一百六十多人,若都严肃处理了,也有损朝廷的脸面。不如放军队一马,严办布政使这一帮。这样既可以向皇帝交差,又可以给勒敏以面子。并且勒尔谨、曹禄以后要感谢大人之恩,兰州部队就成了大人的势力范围,岂不一箭三雕。”
阿桂一听,立刻把脸一沉,瞪着眼睛说:“和珅,你刚刚奔向仕途,才有了一点小成绩,就想因私废公,步王廷赞之后尘吗?”和珅吓得脸一红,再不敢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