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嵬被关押在牢狱里,兀自悔恨焦虑不已。忽见有人送来大魚大肉、好酒好饭侍候,却正是饥饿哩,且不管它是断头菜,还是送路酒,先就将一只烤鸭和一盘牛肉放入怀里去了,然后一手执着酒壶,一手抓起熟肉,大吃大喝起来。谭煄和钟庭二人走将进来,他也不曾抬头瞄上一眼。
谭煄见状,关心道:“郑兄慢些吃,不够再送上几份!”
郑嵬这才知是谭煄的人情,但仍低着头,一边大嚼不止,一边冷声道:“仓司太客气了。不过小人是不会答应你去霸山的。”
“不去霸山无妨,但你也要出了这监狱啊!若不然,你那怀里的烤鸭牛肉如何能够孝敬老父?贫道与仓司敬你是条真汉子,这才有心前来救你一回。”钟庭上前道。
郑嵬忽听到“老父”二字,脸色骤变,吃着吃着便觉酒食索然无味了,黯然地又将烤鸭牛肉自怀内掏将岀来,放于案几之上。
“先不说去霸山,今日谭某救郑兄出去,只为敬重郑兄是一条安守本份、不惧强豪的真汉子。”谭煄道。
郑嵬听着这话,想到老父依门盼归,不由心底软了下来。他忽反问道:“我伤了两条人命,仓司如何救得出去!”
“都是些流氓帮闲,多杀他几个,又待怎样!花些银子就是。”谭煄是朝廷的官爷,自然深知官场之道,“郑兄只管吃饱喝足,静候佳音。”
说罢,谭煄又命狱卒添上美味佳肴,一壶好酒,遂和钟庭一同辞去。
郑嵬傻傻地看着满案酒食,想起老父平日艰辛,眼角不禁落下了几颗热泪,不由自主地又将烤鸭牛肉揣入怀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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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煄和钟庭出了牢狱,径来到县衙内,拜见了高大人,说明来意。
那高大人权衡一番:如果这番物资再押解不到归州府,一县官员的脑袋可都保不住了,此时正要倚重谭煄,并且人手稀缺,因此就答应了谭煄的请求。
二人甚是欣然,起身告辞,回到仓司。刚坐定,仓丁来报:有人求见钟庭道长。
二人俱觉蹊跷,遂出来相迎,却见一位身着黄直缀的黑大汉站在石阶下,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不必多说,此人正是简黎了。
互报了姓名之后,简黎叙明来意,并逞上信札。
钟庭接过信札,拆开览毕,长叹一声:“这天下大乱,就连鬼也兴起风作起浪来了。”然后,又对简黎道,“只我现在答应了谭仓司,要押送一批货物去归州府。须花上几天时间,一时难以抽身啊!”
“这倒无妨。等道长办完了这趟差使,在本月月底之前、能赶到宛陵‘如意客栈’就行了。”简黎道。
“如此甚好,代我问候家兄。这趟差使办完,我就去宛陵‘如意客栈’与你们会合。”钟庭释然道,复请简黎入仓司奉茶。
简黎心忧着宛陵之事,乃作礼告辞而去。谭煄、钟庭入司去,整顿物资以便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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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嵬傻傻地靠在牢狱角落里,目光呆滞,神思恍惚,心里百般不是滋味。
此时牢门忽然打开,走进来一位牢差,直接解开了绳索,放他出去。
郑嵬知是谭煄救了他,心生感激:只当这谭仓司是官府的一条走狗,不料却有这份古道热肠!于是拍拍浑身尘土,大摇大摆地出了牢狱,踏着月光往回走来。
磨过街头,走过了一里余路,忽见不远处自家的茅屋大火熊熊,映照数十丈开外;且有几个人影远远站定,不敢靠近的干望着。郑嵬顿时傻了眼儿,发声撕心扯肺的嗷叫,飞步直奔近茅屋,跳入火海里,翻拨火堆寻找老父。
待寻找到了老父,却是尸体一具,已似一根干柴,烧得焦糊,面目全非。郑嵬紧紧搂抱起来,纵出火海,伏地啕咷恸哭,那怀里烤鸭牛肉掉落了一地。好不悲凄!
那些干望着的乡邻也多陪着落泪不止。其中一位年迈的老翁跌足诅咒道:“丧尽天良的焦大富,天打雷劈的焦大富,定不得好死啊!”
郑嵬早已怀疑此事是焦大富所为!他用这般伎俩已害过数家。当听到确信儿,他怒火燃胸,目眦淬血,伏地叩了三个响头,霍地站将起身,直奔大街南头焦家来了。
那时,大街上已灯火通明,逛市的闲客亦多,来来去去,甚是雍塞。郑嵬瞪大着牛眼,双拳捏得铁紧,一声不啃,大步疾行,浑身似射岀一股煞气,将路人衣袍俱掀飞起来。那些路人胆小的惊唬得纷纷闪躲;胆大的略远一些随后,欲瞧个热闹。
不一刻,到了焦家门楼下。那大门却是紧闭着,有近两丈高。郑嵬蹬蹬蹬上了台阶,哪耐住仇恨!抬腿一脚竟然就把那两扇大门踹倒,灰尘飞扑中径闯入院内,巨吼道:“焦大富,你还我父亲命来!”
那些院丁晓得他是郡上的大力士,一个个抱头鼠窜;女眷们唬得清嘶鬼叫,慌作一团。郑嵬如入无人之境,并不伤人。寻遍院外房内,却不见焦大富。他伸手操起一个院丁,凶问道:“焦大富在哪里?”
院丁吓得稀软,大小便失禁,尿屎一裤裆,结结巴巴回道:“在……在……在逍遥楼。”
郑嵬放了院丁,转身走出大院,一步步朝“逍遥楼”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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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大富自轻轻松松出了衙门后,便在“逍遥楼”为那些亡命徒摆宴压惊。
吃过些酒,狗头幕客麻三道:“焦爷总算拔掉了这颗眼中钉,再花些银子必叫那郑大楞子去见阎王!”
武师李四却道:“只怕他那个断腿的老爹不是一盏省油的灯。”
“说的不错,那老不死的残废必会继续来闹事。”焦大富沉声道。
“焦爷,我们何不一不做二不休,斩草除根!然后一把火烧它个死无对证。”狗头幕客麻三说毕,做了个掌抹脖子的杀人手势。
“妙,妙,妙!”李四大加夸赞。
这些个江湖上的帮闲亡命徒多是朝银子看齐的货色,谁给钱使谁就是爹,而且忠心耿耿似条恶狗。只当郑嵬坐了牢狱,迟早性命会呜呼哀哉,方出了这条毒计。
焦大富听罢,甚觉好策,乃吩咐道:“那老头虽是个残废,却有些本事。多带些人手去,务必做得干净利落!”
麻三李四应声诺儿,就下了楼,召集了二十多个混混,各持刀棒趁着夜色闯入了郑嵬家的茅屋。
一场交战开来,那老爹毕竟年迈,且是残疾,又遭二十多个亡命徒围攻,支撑了一盏茶的功夫便被劈杀了。尸首被抬放入屋中,扯了茅檐芦草盖上,点一把火燃着了。那干恶人又在茅屋四周多处点火。须时,烈焰飞腾,火光射空。几处邻居来看,被刀棒压退在远处,只干望着茅屋倒塌,火舌乱窜。烧了些时,那伙恶人方扬长而去。
麻三李四等歹徒欣然回到酒楼,悄悄禀报了诸事办妥。焦大富大喜,各打赏了银子,重摆上四桌酒席犒劳那些个帮闲混儿。一个个在“逍遥楼”上杯盏交错,狂饮巨吞,直吃得兴意阑珊,眉飞色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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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这“逍遥楼”也是焦大富名下一份产业,郡县里有些名头,乃是一个三教九流藏污纳垢的所在。
郑嵬一路飞奔而来,不多时就已寻到楼下,杀气腾腾地瞟了一眼那二楼的大招牌,直踏进酒楼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