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庭道长受旌孝县仓司谭煄下帖邀请,一路行色匆匆地赶到了旌孝县。刚转过菜市场,欲到县仓司去,忽听到菜场内炸开了汤锅一般,乱哄哄的人流四处逃奔,其中有人惊呼不迭:“打死人喽!打死人喽……”
钟庭听到呼声,心下一惊:光天化日之下,竟弄出人命来了,这还了得?他禀有修道济世之心,自然多了一份人世的关怀,于是撩开大步,直走进菜市场来。
只见偌大的菜市场,菜筐到处滚,肉案满地翻,鸡飞蛋打,狼藉一片。而菜场中心,正有十多个大汉围斗一位壮士,各把刀棒舞得凶猛,呜呼怪叫。那地上却已躺着两个死人,系头颅被击裂而死,连脑浆子都流出来了。
不远处尚有数个大汉,站立在一张轿椅的两旁,虎视眈眈。那轿椅上正坐着本县大财主焦大富,身板结实,一脸横肉,却打扮得一身富贵模样。他正不断地狂喊:“给我打死他!给我打死他……”,
那壮士四十多岁,长得颇为槐梧,更有一身肥膘,脑瓜子四边剃得青溜净光,只留顶心上一小撮儿,似个桃儿头,甚是滑稽。
别看他体大身肥,赘肉颤颤,跳闪避躲却忒灵活。虽身上早中了刀棒伤,流血不断,但在十几个大汉的群攻下,挥拳踢腿,丝毫不惧。被他擂到的,趴地上半晌起不来;被他踢到的,估计半生残废了。
刀来棒去,人影如风,好一场恶斗啊!不一时,又有几个汉子被打倒在地上,滚来滚去,呻吟不绝。余下的远远围住,不敢靠近了。
“一群怂货!”那焦大富见此光景,心中大怒,骂一声,跃下椅来,夺过身旁大汉手中的一条铁棒,直冲将上来,朝那壮汉劈头便刷。
那壮士随手操起一条板櫈迎架。哗啦一声响,那板櫈被砸得木屑乱飞,断作两截!铁棒照直打来。壮士躲闪不及,一撇头,铁棒就刷在肩胛上,饶是肩头皮肉厚实,那骨头也似砸碎了一般,痛得直列嘴儿。
焦大富也是习个武的。一招击中,复进第二招。壮士躲不过,抬胳膊硬生生接住,翻腕缠住铁棒,两人各操一头争夺起来。
焦大富憋足力气,挤出吃奶的劲儿也不济事,被那壮士单手攥住,夹一节在腋下,慢慢将铁棒翘起空中。焦大富也有两百多斤重,被翘挂在另一头,弹腿乱叫。
那壮士憨笑数声,一抖手,就将他摔落在地上。
焦大富却颇凶鸷!摸摸摔疼的屁股,复取一柄单刀,吆喝打手们一起上。那壮士大吼一声,双手分握住铁棒,眦牙裂齿地往中间一挤,竟然把那根铁棒挤弯了,两头碰在了一处。
那一干打手都唬得目瞪口呆,往后里退去。焦大富虽有些惊惧,却一向狂妄自大,舞着刀,踹着那些打手杀上去。
却在这时,菜市场外风风火火奔进来一群人,原是县里的差役闻声赶至!那差头樊化大喝道:“什么人在大闹菜市场?一并绑了,押回衙里去!”
众差役纷纷涌上来绑人。
那壮士并不慌张,伸手就缚。
焦大富理直气壮地嚷嚷道:“樊爷,是他郑嵬打死了人了。”
差役只不理会,将他和那一帮闹事的捆绑起来,一并押向衙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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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差头转身欲走,却瞥见钟庭道长,于是急上来施礼道:“钟道长久违了,如何站在此处?”
“樊爷久违。贫道路过此地,听这儿打死人了,便来看看。”钟庭作稽回礼,然后情不自禁地赞叹道:“那汉子真勇士也!”
“谁?”樊差头一楞。
“便是那前头的壮汉啊!”钟庭仍不止叹道。
“哦……那郑大楞子啊。”樊差头明白过来,“他实有些神力,都唤他大力士哩。”
钟庭问道:“有些神力,怎么说来?愿闻其详!”
于是樊差头一边说,钟庭道长一边听,并肩而行,朝县衙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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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郑嵬出生行伍世家,其父曾是南阳州节使,因反对南荆国穷兵黩武而被陷害,全家遭戮,只携郑嵬逃到旌孝县来隐名埋姓。幸遭一对老夫妇,膝下无丁,怜恤他们,交给几份旱地,种些菜蔬,在菜市场东角上占个档位,买菜为生。只他父亲双腿已折,万念俱灰,谋生自艰。老夫妇双亡时,是郑嵬充的孝子,因此一份薄家当遂也全给了他。郑嵬一边卖菜一边练习武艺。曾在镇外荒崖下,凭气力打死了一条水桶粗的大蛇,所以俱唤他为力士,只他憨厚老实,向来不惹事生非。
那焦大富却是县上有名的恶霸!暗里听说菜市场风水极佳,将被外来豪贾买下置座大宅,遂纠结了一帮流氓帮闲驱赶穷人,欲捞些肥水。那些穷人多敢怒不敢言,有的斗不过就迁走了;有的据理力争却被活活打死,焦大富只花些银两贿赂上头就了事了。
这些事儿,郑嵬都瞧在眼底,屡是愤怒,只被残疾的老父殷勤告诫,才忍了冲天的怒气。焦大富却有些惧怕郑嵬,见仅剩下他一点地皮了,偏又在菜市场要地上,便欲多花些银子买下,并不愿招惹他。
那地摊是老夫妇留下的,且指定它赡养老父,维持生计,郑嵬自是不卖。几次三番无果,焦大富实迫无奈!今日便纠结了数十个江湖亡命徒来准备赶了他走!话不投机便斗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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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庭听毕,又是一起恶霸横行乡里的事儿,兴叹世道一回,在十字路口与樊差头分手而去。
樊差头将一干人押入衙内受审。焦大富花银子象泼水哗哗响,关节须臾打通,拍拍锦缎袍子出了衙门,照例逍遥法外。郑嵬却是穷苦寒碜,无钱无势,且打死了人,被羁入牢中等候审讯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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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庭来到县仓司,寻找谭煄,不见其人,就寻问仓丁。
仓丁却道:“谭仓司正遇着闹心的事儿了。”
“莫不是霸山强盗的事?”钟庭问道。
仓丁遮遮掩掩不好回答,最后道:“不好说,道长还是去仓司家看看吧。”
钟庭甚是疑惑,心下直犯嘀咕,便奔大街西头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