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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章

儿子的话,朱翊钧并非不心动。只是照这个说法算下去,且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看到。去义学馆的人大都是年方十五六岁,等他们步入朝堂,再一步步熬资历上来,少说也要二十年。

朱翊钧想要的是现在就能看到成果,随着年岁渐大,耐心也越发少了起来。他的目光对上了面前的朱常溆,只看了一眼,就又收了回来。心里既有一种对儿子小小年纪就有这番心思手段的欣慰,又有一种时不我待,己身已老的感慨。

更有一种嫉妒,并不强烈,却存在。朱翊钧自认,在朱常溆这个年纪的时候,自己根本就不曾想过这么许多,彼时的自己还纠结于笙歌燕舞,哪个伶人的歌声更好听,如何逃脱母亲和张先生的管教,还有冯大伴的告小状。

朱常溆发现父亲看自己的目光变得非常复杂,这是自己从未见过的。无论是从前世,还是重生后,两任父亲从未这样看过自己。他无法体会朱翊钧此时的心情,也揣摩不透圣意。

只得将头低得越发低,做出一副谦恭的样子来。

朱翊钧缓和了一会儿,目光变得温和了些,“你说的,倒也不错。不过时旷日久,容易产生太多变数。为今之计,是要着眼当下,想想有没有什么旁的法子,招徕人才效力。”

他心中一叹,现在才意识到,内廷外朝之中,有志之士太少,有才之人更是不多。且看一个历学,朝中唯有一个刑云路能站出来主持。旁的全是些闲散之人,诸如皇室的朱载堉、徐光启,还有西夷传教士利玛窦等人。

泱泱大明,难道真的就没有什么人才了?!朱翊钧不信,打心底不信。便是一百个,不,甚至一千个,乃至一万个人里,就不会有那么一个?能为己所用的?

朱常溆默然。纵他活了两辈子,于此事上头依旧束手无策。能想到的,都已经慢慢提出来,并着手去做了,可旁的……

朱常溆头一回生出和父亲一样的想法,他们都是凡人。纵有天子之名加身,亦不过凡夫俗子,逃不开生老病死。

父子俩正相对无言之际,一个小太监飞快地冲进启祥宫,在进殿的时候被门槛给绊住,一跤摔在朱常溆的后头,差点将他给撞了。

朱翊钧皱眉道:“出了什么事?!如此不知礼数!”说着就要叫人将这太监拉下去打,手刚抬起来,发现不对——这是翊坤宫的人。

莫非?!

莫非小梦出事了?!

朱翊钧从位置上站了起来,心都提到了嗓子口,堵着那儿,一个字都挤不出来,只发出“嗬嗬”的声音,胸口闷的慌,差点喘不上气。

朱常溆也认出他来,一把将人从地上拎起来,厉声道:“翊坤宫出了何事?!速速报来!”

那太监一张脸惨白,眼中看见的并非天子与太子,而是自翊坤宫正殿内一盆盆端出来的血水。刹那间,眼泪就成串地掉下来,声音抖得几乎听不清他在说什么,“陛、陛下,小爷。”未语先哭,“娘娘,娘娘,娘娘……”

朱常溆抓着他的衣襟,拼命摇着,几乎贴上对方的脸,吼道:“母后怎么了?!”

“娘娘,娘娘,生、生……”

后面的话不用这太监说,朱翊钧父子就知道了。

朱翊钧迭声叫着“请轿长!田义!马堂!快去备銮驾!太医呢?太医可去了翊坤宫不曾?!李建元今日可在宫中?!”

殿内无人应答,全都忙作一团。谁都知道皇后这胎怀得不易,几番见红。

更何况,预产期本在下旬,而今提前了一个月就发动了。凭先前的情况看,想要母子均安已是不易,倘若侥幸产下,怕是这早产之儿也难以存活太久,怕会早早夭折。

朱常溆安慰道:“父皇,李御医一直都在翊坤宫呆着,未曾出宫。现下母后当是刚发动,且不到时候,莫要慌神。”嘴上虽这般说,可白如纸的脸色却骗不了人。他心里也怕。

朱翊钧不再说话,只不断地喘着粗气,在殿里来回踱步。走了两三步,他就停下来,探头去看外头的銮驾备好了没有,步子越来越急,汗珠也越来越密。

宫人们心中惶惶然,生怕翊坤宫再跑来个什么人报信。若是翊坤宫出了岔子,陛下会不会从他们之中寻出气的。谁都想要活命,不愿在这个节骨眼上倒霉,偏越怕越来什么。

刺耳的碎瓷声打断了宫人们窸窣的脚步声。不过没有人停下来,只有那个犯了事的都人浑身颤抖地跪在殿中,等候发落。

朱翊钧没理她,等马堂进来报銮驾备好了,立刻步履匆匆地出了殿。

朱常溆旋即跟上,在和那个都人擦肩而过之时,他停了下来,朝那女子看了一眼。“母后生产,不易见血,饶了她一条命吧。”

田义跟着应了声诺,朝那都人狠狠踢了一脚,“还不快谢小爷!”

都人煞白的面上这才有些血色,回过神来对着朱常溆的背影连连磕头。

田义冷哼一声,绕过她几步跟了上去。

去翊坤宫的路上,朱翊钧连番催促请轿长,让他们加快步子。翊坤宫的宫檐看似近在眼前,可这路却好似永远都走不到尽头。往常觉得不过一刻钟的路程,今日却仿佛走了一整天。

好不容易拐到了翊坤宫前的那道宫门,朱翊钧再也按捺不住,迭声让请轿长把銮驾放下来。还不等銮驾停稳,就从上头跳下来,飞快地跑向翊坤宫。

朱常溆跟在他后头,拖着那条废腿努力想跟上,却始终都差一大截。最后终于在宫门口追上了。

也并非是追上的,而是朱翊钧停了下来。

翊坤宫里一点都没有喧闹之声,反而死寂得厉害。没有人说话,只有宫人来回端着水盆自屋子进出的脚步声,还有风吹草木的声音。这种时候,往常听起来分外悦耳的鸟鸣成了声声催着人入鬼门关的鬼魅之音。

扑面而来的萧索之气令朱翊钧心生胆怯,站在门槛前,迟迟不敢跨出那一步。他的心跳声似乎特别大,噗通噗通,跳个不停,好像此间除了这心跳声外,再没有其他响声了。

朱常溆直愣愣地望着产房半开的门,喉头动了动,不知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对朱翊钧说话。“不会有事的,没有哭声,母后……母后、母后没事。”

也不知是不是这句话说动了朱翊钧的缘故,他终于迈开了步子,跨过去门槛,慢慢走近产房。

朱轩姝是未嫁女,进不得产房,只得在外头。她揽着弟弟,泪珠子一颗颗往下掉个不停,双眼不曾离开过房门半刻,就连眨眼都少了,生怕一眨眼,带来的就是坏消息。

朱常治也紧紧抓着姐姐的手,大气不敢出一声。都人们不断从屋子里进出着,每个人手里都端着一个铜盆,盆中的水随着走动而微微漾开,红色的血水粘连在盆壁上慢慢地下滑。

虽然屏风外头就有李建元坐镇,还有数位太医在,可朱常治就是莫名地害怕。他是郑梦境现今最小的孩子,与上头的几个兄姐不同,从不曾经历过母亲的生产。同时,他也是朱翊钧最小的孩子,自他后,宫里再没有其他孩子出世了。

朱常治不知道妇人生产是什么样的,可身边所有人的反应都告诉他,现在母亲的状况非常艰难。他脑海中突然想到不知从何处听来的一句话:妇人生产,从来都是鬼门关前走一遭。

朱轩姝感觉到弟弟抓着自己的手骤然加大了力道,收回了心思去看,不由暗暗焦急。弟弟的模样,看起来可不大好。又想起此时不知身在何处的朱常洵,眼泪越发控制不住。

若洵儿在,也便罢了。偏人不在,若是母后有个万一……竟是要连这最后一面都见不着了吗?

“姝儿,治儿。”朱翊钧的声音从他们身后传来。

几人慌忙起身,向天子行礼。

朱翊钧摆摆手,鼓足了勇气问李建元和几位太医,“皇后的情形,如何了?是否……”话说一半,眼睛就盯着从身边经过的都人。

铜盆里全是血水。

朱翊钧脚下一软,身子往后歪了歪,险些倒下,幸得朱常溆托了一把。站稳了之后,却是连说话的劲道也没了。

早就说了!这个孩子不该留!

李建元见天子不再说话,垂眉敛目地束手立于一侧,不再说话。

朱常溆见他模样觉得似乎有些不对,心里转了一回,趁着众人都没留意的时候,上前轻声道:“李御医,可否借一步说话?”

李建元犹豫了会儿,点头跟着朱常溆去了拐角处。“不知太子有何疑惑?”

“你有法子可以救母后。”朱常溆很是笃定。与朱常治不同,他是有过丧子之痛的,也经历了数次女子生育之事。有过太多经验的他,太清楚李建元脸上的表情意味着什么。

李建元轻轻叹了一声,抬眼去看朱常溆笃定的模样,无奈地道:“草民确有法子,可……不能对娘娘用。”见朱常溆不信,“陛下绝不会答应的。娘娘乃万金之躯,不能……见外男的。”

朱常溆奇道:“平日里李御医不也给母后把脉诊治?”只不过帐子都给放下来了,将里头的郑梦境遮得严严实实的,腕上还搭着丝帕。

看着李建元欲言又止的模样,朱常溆忽然福至心灵,声音都开始发抖,“你说的是……针灸?!”

若是针灸,就难怪李建元这么小心翼翼了。如果李建元是女子,或者病人是男儿,倒不会有什么事。可偏偏,对象不仅是个女子,还是一国之母。

这下就连朱常溆都没把握,不知道父亲会不会答应。他在方寸之地不断地转着圈,停下来,想对李建元说什么,又将两张嘴皮子合上,将话给收回了,继续转圈圈。

李建元在一旁看得眼睛有些发花,正低头揉着呢,就看见斜下里伸过一只手来将自己抓住,拽着他就跑。

朱常溆是跑不快的,只尽了自己的最大努力,带着李建元以最快的速度走到满面愁容的朱翊钧面前。“父皇。”

朱翊钧扭过脸,怔怔地望着他半晌,两眼无神放空,好似有些不认识这个儿子。过了好一会儿才将纷乱的思绪给拉回来。他努力让自己脸上堆起笑来,虽然那瞧起来分外难看,“溆儿,何事?”

“李御医,”朱常溆将李建元往前推了一把,“有法子可以救母后。”

朱翊钧的眼睛都亮了。他已经不知道坐在这里看到多少盆血水自面前而过,好似这血永远也流不尽,从未想过原来一个人身上有这么多的血。每看一盆端出来,朱翊钧的心就不断往下沉。

而今有办法可以将人救下,朱翊钧心里自然欣喜万分。“快说!什么法子?”他紧紧拽住李建元的手,丝毫没将寻常的礼仪记着,“为何先前不说。”

“陛下,针灸之法,娘娘不可用!”李建元的语气中带着些怒气。不是他不愿救人,而是规矩礼法摆在那儿,他便是心中再急,再想救也法子。李建元不是不知道按照现在这个出血量下去,郑梦境和腹中的孩子危在旦夕,他方子也开了,法子也想了,通让宫人和产婆去做了。

可针灸,宫中没有女子会此法。这且不是寻常三脚猫的功夫就能上手,没有日积月累的经验和打磨,根本做不到。是药三分毒,针灸若是没能善用,也是能死人的!谁敢下这个手?里头躺着的是皇后,太子的亲生母亲;她腹中的孩子是皇嗣,当今圣上的血脉之续。

一个不当心,失了手,可就不是自己掉脑袋的事,全家都得跟着受累。谁能有这个胆子?谁有?!

李建元行医数十年,针灸之法于他早就熟练贯通,心里也急着想救人,可偏生叫礼法给拦在了门外头,连进去望闻问切都做不到,更何况是施针。

朱翊钧愣在原地,默默咀嚼着李建元的话。针——灸?他抬眼望向其他太医,想听听他们的话。

太医见躲不过去,只得上前为他解惑,“陛下,施针是不能隔着衣服的,摸不准穴位,反而于娘娘有害。”要不然,他们早就自己上场了。

所以说……要想针灸,就必须……脱衣服?

朱翊钧的后槽牙一下一下地磨着,怎么都无法说服自己点头。只要一想起小梦要赤着身子被一个男人看,就算是为了诊治,那也……办不到!

就在朱翊钧打算开口一口否决的时候,朱常溆将他截住了,“父皇!”他死死拉住父亲的袖子,“父皇且听我一言!”

“你说。”朱翊钧从他手中将袖子抽回。他不是不愿意救小梦,救自己的嫡亲骨肉,可、可这也太难为人了!

这孩子怎么来的,朱翊钧心里很清楚,要不是想起史宾与中宫的陈年旧事,自己根本就不会叫愤怒给蒙蔽了眼睛。事后冷静了,再想想,只觉得自己实在是荒谬。宫中从未传出过郑氏与史宾过往甚密的不堪之言,二人也一直循规蹈矩,所谓的私情,所谓的暧昧,悉数全都是自己胡乱的猜忌。

自己已经伤害了小梦一次,绝不想再伤害她第二次。

朱常溆知道得不到父亲的支持,可为了将母亲的命给救回来,心下一横,“请问众位太医,李御医,照现在下去,母后……还能撑多久?”

医者彼此对视一眼,纷纷摇头,“娘娘原本身子就差,至多……一个时辰。”血并非无穷无尽,继续照现在这样子下去,便是孩子闷死在腹中,母体也血尽而亡。

“倘若……施以针灸呢?”朱常溆又赶紧加了一句,“所有能用的法子,全都用上呢?母后能……能不能、能不能……”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握成拳头。前世失去母亲时,他束手无策,这一回,便是拼尽了全力也要将人给留住。

朱常溆不信,老天爷让他与母亲重生一遭,绝不是为了在这一刻将母亲的性命给收回去的。

母亲还未曾见过义学馆建成,还没能见到大胜归来的洵儿,还没能与自己一同看见大明朝躲过几十年的灭国之运。

母亲绝不能就这么没了。绝对不能。

李建元不敢把话说得太满,与几位太医商讨一番后,站出来道:“若是依着殿下说的,什么法子都愿意用,许有一线生机。”

“那就是能活下来?”朱常溆等李建元点头后,二话不说,当即跪在朱翊钧的面前。

朱翊钧撇开头,虽然儿子没说,可在场的所有人谁不知道他是什么心思。自己绝不能答应,绝……不能……

这、这于礼法不合啊!

心里虽这般想,可朱翊钧一万个不甘心。为什么!为什么偏有这般多的礼法,这么多的教条?这些东西悉数加在自己身上,现在竟连最心爱的女子也救不得。

朱翊钧早就想好了,等郑梦境平安生产之后,他就带着小梦出宫一回。先前那次出宫去看陵墓,小梦因孕不能成行。这么多年来,一直也没有机会,边趁着皇嗣出生的新禧,出一回宫,带她去看看以后与自己长伴的地方。

他甚至想好了,一路都慢悠悠地走,也不贪快,小梦想去哪里玩,就去哪里玩,便是想回大兴都行。政事就全交给太子,自己无事一身轻,正好全心全意地陪着小梦。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做,就这么呆在她身边就好。

朱翊钧自脑海中那些欢声笑语里回过神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面前跪着的不止朱常溆,还有一个朱常治。这个最像自己的儿子,抬高了小脸,脸上的泪痕叫风吹得干干的,一道一道的。

恍惚间,朱翊钧意识到了一件事,若是此时此刻他不点头,就意味着往后,他的孩子们就再没有母亲了。

而今宫中所有的孩子,全是小梦生的。每一个出生的时候,都那么闹腾,那么不安生。

现在这个也是。

一直留在屏风后头的朱轩姝见父亲久久不说话,不由出声急道:“莫非父皇真的要眼睁睁看着母后死不成?!”

女子尖利的声音刺痛了朱翊钧的耳朵。

不!他一点也不想小梦死。

“太医……听令。”朱翊钧仰起头,将眼中涌出的泪再倒灌回去,发酸发涩的鼻头让他说话声音听起来都怪怪的,“治好皇后,无论,用什么法子。朕要皇后平安无事。”

李建元上前一步,有些事不得不提前问清楚,“陛下的意思是要保皇后?那皇嗣呢?”

朱翊钧咬着牙,一字一顿,“保皇后,一切都以皇后为重。”

必要的时候……若是牺牲了皇嗣,也在所不惜。

“草民领命。”李建元朝着朱翊钧一拱手,而后领着太医就往产房里头冲。

房中女子的声音此起彼伏。

“男人怎得进产房来了?!”

“快些出去!”

“不许靠近帐子,不许靠近娘娘!”

朱翊钧站在屋子外头,没跟着进去。

朱常溆从地上爬起来,没顾上掸身上的灰尘,上去牵住了父亲的手。

“你出生的时候,也是这般。”朱翊钧哽咽地道,“那回也是朕的不是,喝醉了酒,累你母后早产,生下你。你母后一直担心,怕你怪她。”

他拿了手遮住自己的泪眼,“这回也是,也是朕。”

“我从未怪过母后。”朱常溆在手上用了几分力,“没有母后,溆儿就不是现在的溆儿。”

朱翊钧勉强扯了扯嘴角,“小梦生的孩子,个个都是好的。你还不知道吧?洵儿投奔沈阳明军,与女真交锋了几回,已是个小小的武官了。”

提起朱常洵,朱常溆的心中又是难过。亲生的儿子,为着自己远离身边,再难有相见之日。母后,你有没有因此事而怪过我?

朱翊钧摸了摸儿子的头,将另一侧朱常治也搂过来,一并靠在自己身上。“你们的母后一定会平平安安的。”

“嗯。”

朱常溆不信这个邪,自己的命绝不会那么硬。母亲一定能够活下来的,一定可以的。

日头一点点从东边,转到了西边。翊坤宫中所有人都没有心思吃饭,也不知此时已是什么时候了。

都人端出来的铜盆,渐渐地,已是少了红色的痕迹。这证明里头的诊治起了效果,起码,将这吓人的血给止住了。

月儿悄悄上了枝头,郑梦境的轻微的呼痛声开始响起。逐渐盖过了鸟儿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响。

婴孩一声啼哭划破了静谧的月夜。

每一个人的心都松了,旋即又提了起来。他们眼巴巴地盯着屋门,一眨都不眨。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李建元边擦着头上的汗,边走出来。他脸上露出一个疲惫的笑来,“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娘娘生了一位小皇女。”

朱常治捅了捅朱轩姝,“恭喜皇姐,多了一位皇妹,往后宫里可再不是我们男孩儿的天下啦。”

朱轩姝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无论是皇妹,还是皇弟,于我都是一般的疼。”

朱常溆忙问道:“母后呢?母后如何了?”

朱翊钧没敢问,怕听到的是自己最不愿意听到的消息。

“母子均安,不过娘娘生产力竭,已是睡熟了。太医正在里头琢磨着方子,之后得好好给娘娘补一补身子了。”李建元犹豫了一下,朝朱翊钧施礼,“陛下,有一事,还望陛下勿怪。”

“可是针灸之法?无妨,朕恕你们……”听说郑梦境平安无事,朱翊钧心中悬着的大石就放下了。只要人活着,其他都是虚的。他觉得自己……这点雅量还是有的,本就是他点的头,太医才会进去诊治的,不该怪他们。

李建元却摇头,“非也。”他抬起头,目光沉静如水,“陛下,娘娘此番生产太过伤身,往后恐再难生育。”

说出这句话前,李建元在产房里给自己鼓了很久的劲。不说,觉得对不起自己的医者之职。说了,恐怕日后皇后会在后宫之中如履薄冰。后宫女子的存在,本就是为皇室开枝散叶,一个无法生育的女子,会是什么样的下场?

李建元觉得自己不用多想都能知道。

“是……这样吗?皇后伤了身子?”朱翊钧的声音很轻,很轻,语气特别温柔,而又悲哀,“往后,若是好好调养着,可会对寿数无碍?”

他再也无法忍受身边重视的人先自己一步离开。只要小梦能喜乐安康,便是不再生育,亦是无妨。自己已经有了一个好太子,一个好女儿,一个开心果,一个机灵鬼。

还有一个远在天边的骁勇大将。再没有什么不足的了。

哦,今日还添了一个,不知道会是什么性子。万万别长得像自己才好,得像她的母亲,日后必是个小美人。性子也别像了自己,急躁、多疑,女子多疑容易嫉妒,往后不容易讨人喜欢。

李建元微有诧意,没想到天子担心的并非皇嗣,而是中宫的寿数。“这倒是无妨,不过往后必须得小心仔细,日常起居都得仔细精心。”

朱翊钧点点头,“好,好好。”宫里有的是人,往后自己再给翊坤宫多加派些人过来伺候,“赏,李御医,太医,都赏。”身上的力道一松,他就觉得腹中鼓声雷鸣。

“你们几个也都饿了一天了,正是长身子的时候,不吃东西可不成。”朱翊钧唤来马堂,让他进入把刘带金给叫出来。翊坤宫的事,唯有这个都人是最尽心的,等小梦醒了之后,也得赏一回。

出来面圣的刘带金也是满脸的疲惫之色,“陛下。”她福了福身,“奴婢这就去小厨房,差人将晚膳给准备起来。”

朱翊钧点头,“全都累了一天,等会儿用了膳就歇下,准备得精致些,量不必太多。”又道,“今日翊坤宫上下都辛劳一日,等会儿通吃过了就去歇息吧。朕调启祥宫的人过来看着。”

“诺。”刘带金朝朱翊钧福了身子,脚步虚浮地朝小厨房的方向走过去。

马堂过去将她拦下,“刘都人今日累了,不妨就由我代劳吧?”他扭过头,朝朱翊钧看去。

朱翊钧犹豫了一下,也觉得刘带金的模样看着实在是不大行,就点了头,“去歇着吧。”

“多谢陛下。”刘带金用袖子擦了擦脸上虚汗,现在她已是累得连饭都不想吃。

产婆没将刚出生的小皇女抱出来给众人见见。这个孩子太瘦小了,娘胎里就没长好,怕见了风,一下就没了。

朱翊钧也不在意,同几个孩子一起用过晚膳,自己跑去产房看孩子。

房里伺候的人再没了心思去说什么“不能进产房”的话。能看的,不能看的,太医全都看了个遍。产房虽不详,天子福泽深厚,自有天威加身,更是无碍了。

朱翊钧没敢将孩子抱起来。这个孩子看起来好小,好小,比自己印象中的每一个孩子小时候都要小上好多。他拿手去轻轻碰了碰孩子的脸,嫩得很,只一碰就留下个红印子,吓得再不敢去碰了。

郑梦境睁开眼的时候,转过头,没见孩子在枕边,心下就慌了起来。她已经感受到自己的肚子平了,孩子必定是生出来了。可为什么屋子里没有孩子的声音?

她想起身看看,却发现自己连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全身上下都脱力一般,再没有一丝力气。

忽地,屋中响起了婴孩的啼哭声。很是微弱的声音,并不有力,叫人生出对孩子的担心来。孩子哭了几声,再没了声音,死一般的寂静比刚才更叫人担心。

郑梦境拼尽了全身力气,在床上一挪一动,想要坐起来,却始终都做不到。

“小梦?你醒了?”朱翊钧凑过来,坐在床边。他伸手探了探郑梦境的额头,温度不高,没烧起来。心里松了一口气,先前李建元就说过,要提防小梦发烧,本就身子不好,若是再得了风寒,越发不得了。

现在的郑梦境很脆弱,一点点小病都有可能令她就此缠绵病榻,再下不来,或是就此一命呜呼。

无论哪一个,都不是朱翊钧想要看到的。

郑梦境有些不自在地想要躲开他的手,却根本没有力气,只得让朱翊钧掌心的温度在自己有些冰凉的额上停留了许久才消失。

“孩子呢?”她默默地移开眼,不与人相对。

朱翊钧默了半晌,小梦……还是在生他的气。“方才皇儿饿了,已是让奶娘去奶着了。”他抓起郑梦境的手,“是个皇女,小梦又给朕添了个小公主。论资排辈,是皇七女。”

郑梦境浑身一凛。皇……七女。她颤抖着声音,“陛下,可曾替这个孩子取过姓名?”

“朕早就想好了,”朱翊钧将她的手抱在掌心里,“媁,朱轩媁。小梦觉得好不好?”

郑梦境已顾不上许多,眼泪一串串涌出来,不住地点头,“好,这个名字很好。”

媁儿,朱轩媁。她的寿宁回来了!

不,还没见过那孩子呢,尚不能确定到底是不是媁儿。

郑梦境擦了把眼泪,迭声道:“快将皇七女抱来我瞧瞧。”她记得媁儿腿上是有个胎记的,一个小小的,赤红色的月牙。

奶嬷嬷将刚喝饱了的小皇女放到郑梦境的怀里。

郑梦境抖着手,一点点打开襁褓。朱翊钧有些奇怪,但并未阻止,只是朝都人们使眼色,让她们赶紧将通风的门窗都关起来,免得让郑梦境和朱轩媁冷着了。

有的,有的!

郑梦境一眼就看到了那个一模一样的月牙儿。是她的媁儿,就是她的寿宁。

将孩子紧紧搂在怀里,郑梦境怎么都不愿放开手。寿宁,这一回,母妃再不会同你置气,也不会听凭小人的话了,你可要好好儿地活着,健健康康地长大。

朱翊钧静静地望着喜极而泣的郑梦境,没有出声打扰。这个孩子,是小梦成为中宫后所生的第一个,也许也是最后一个孩子,一个意义非凡的孩子。

与旁的孩子不同,这一位,是个嫡女,与朱轩媖一样,都是嫡女。而今朱轩媖被除籍,真正的嫡长女,便是朱轩媁了。

“小梦,”朱翊钧从兴奋过后有些疲倦的郑梦境手里接过孩子,小心翼翼地交给奶嬷嬷抱回去,“你已是累了一日,暂且歇下,再好好睡上一觉。”

郑梦境只觉得自己眼皮子直打架,确是困意又袭上来。不过躺下后,都快闭眼了,她还抓着朱翊钧的手不放,嘟囔着说话,“我要亲自喂孩子,再不许让奶嬷嬷喂她。往后也要同我一道睡,我要亲自养着她,不叫旁人来帮忙。”

“好好好,都依你。”朱翊钧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待人睡熟了之后,才起身去看朱轩媁。

小小的,就那么点大,却怎么都看不够。五官还没长成,不知道最后究竟会像哪一个。

朱翊钧弯下腰,用自己的鼻尖轻轻点了点朱轩媁的鼻尖。

快快长大,莫要叫你母后为着你累心。往后啊,该做个乖巧的孩子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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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年奠基,五年接丹,学识大陆在五岁过后,便可去往幼园开启学业的修仙之路…………学生多如狗,初中遍地走。中考挂一半,高中千万人。大学如天路,人生续净欢。学业无途,怎能无悔…………
  • 天行

    天行

    号称“北辰骑神”的天才玩家以自创的“牧马冲锋流”战术击败了国服第一弓手北冥雪,被誉为天纵战榜第一骑士的他,却受到小人排挤,最终离开了效力已久的银狐俱乐部。是沉沦,还是再次崛起?恰逢其时,月恒集团第四款游戏“天行”正式上线,虚拟世界再起风云!
  • 三国之终极商人

    三国之终极商人

    手握商城系统,横行天下,何人敢于阻挡?娇艳美女,良臣猛将,我秦风从来不缺。刘备:“秦风,我儿被困在长坂坡,请求支援,价格好说。”“发送位置过来,本座直升机救援。”曹操:“重金求秦风将吕布干掉。”“只要价格足够,没有本座不能完成的事情。”袁绍:“乌巢起火,请求支援。”“本座出手,还不是手到擒来。”混乱的三国,因为秦风的到来,而更加的精彩纷呈。
  • 双星的1响曲

    双星的1响曲

    世界与世界的交汇,俩个世界的命运在此刻相交。略微有些感人的幻想与科幻的作品
  • 呦呦鹿鸣,宴乐君心

    呦呦鹿鸣,宴乐君心

    陆小染开始深深觉得自己的人品堪忧,因为在三八妇女节她收到的节日礼物居然是一枚定时炸弹???当然重点不是这枚炸弹,重点是她一青春大好美女子TMD居然在三八妇女节这一天收到了礼物,简直不能忍好嘛……然后陆小染她就穿了,穿到了她忠爱的作者大大最新完结的一本古言小说中,成为了书中爹爹漠视、娘亲无视、兄弟姐妹鄙视的成长型炮灰——陆呦鸣。NND,累觉不爱哟!!!(T▁T)不过彼时的陆小染此时的陆呦鸣也不得不承认,上帝对她还是仁慈的,因为这本书中让她眷恋已久的男人真的能够活生生的站在了她的面前,口水ying~~~好吧,其实这就是一个放不下过去的女逗逼曲线追爱,最后却被另一只披着美人皮的狐狸给拆吃入腹的故事。
  • 帝释天经

    帝释天经

    佛闻九天之上有八部天龙,通禅意,辨因果。而以帝释为尊,是为八部天龙之首,观善恶,听是非,执天下之器,以证佛理。听世音,观自在,明心见性,空山见佛,万古长空。血泪江湖路,刀剑无情决,仇恨、阴谋、谁为今生谱唱一曲?啸傲纵横天下,纵马扬鞭飞沙。
  • 谁能救我于水火

    谁能救我于水火

    遭遇挫折的底层草根儿因缘际会,得到了神像上不可思议的神奇灵力,获得了异能。否极泰来,在师父的传授下,原本困顿的男主兑变得博古通今,功力也渐臻化境,从此拥有了如开挂模式下的多彩人生。翡翠赌石、古玩收藏、古董捡漏儿、金融投资赚钱……然而从来就没有什么岁月静好,看似完美的生活中总会有暗流潜动,危机四伏……这是一部十分贴近现实生活的都市温情小说,行文上属于《黄金瞳》的风格,对于翡翠、明清古董家具和古瓷、青铜器、古字画等有大量具实描写。作者讲述的是云谲波诡的曲折故事,描写的是义薄云天的朋友义气,表达的是感人至深的爱恨情仇……
  • 普罗旺斯·山居岁月

    普罗旺斯·山居岁月

    《普罗旺斯·山居岁月》给我们带来他最为驾轻就熟的普罗旺斯乡居生活。梅尔又一次将法国南部乡村的暖阳、和风、浓浓薰衣草香镌刻在他灵动、俏皮的文字之中,字里行间无处不透露出他本人对这片土地的热爱。梅尔化身为格林童话中神奇的花衣魔笛手,以粉丝们耳熟能详的娓娓道来的叙述风格,带着我们体味“葡萄酒庄园的微醺”,领略“纵情歌舞的祈愿节”的盛况,见识“普罗旺斯飞车”,考证“汉尼拔的足迹”,聆听“葡萄瓶奏鸣曲”,饱享“芬芳四溢的天堂”的暗香浮动,品味道道“法兰西美食”。我们在跟随梅尔享受慵懒、惬意生活的同时,不时还为他的幽默捧腹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