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铁流》的写作过程
在写作《铁流》的时候,我就不是凭着“直觉”去工作,而是多多少少有意识地在分析自己的作品。这部八印张的作品,我埋头写作了两年,而当我把自己过去写的东西拿来和《铁流》比较时,我不止一次地确信,后者在材料的选择上做到了简练,而且我学会了适当地、协调地配置整体中的各个部分。一所房子怎样盖成的呢?可以有各种不同的盖法。可以把它盖得歪七扭八,也可以房顶歪到一边去。艺术作品也是一样,如果你只是开头开得很漂亮,而其余的部分潦潦草草,或是有某一部分过分突出,拖得过长或是有某一部分缩得过短,那么结果,作品的各个部分就会失去均衡。读者往往感觉,在一部小说里有点东西不对头,可是由于不会分析文学创作过程,所以究竟是怎么回事却也分辨不出,于是读者就说:“有点不太对劲。”直接的印象是支离破碎,感觉不满意,而原因就是小说结构得不得法。在《铁流》里,我清楚地知道,我要追求的是什么,我要写什么,怎样写和结果如何。所以《铁流》的诞生情况是很好的,成熟的,因为它经过了周密的思考、斟酌和足够的加工,而且有些地方,可以说,是一丝一缕地刻出来的。
《铁流》里有少数人物必须从群众中区别出来,放在最突出的地位,对于这些人物,我都是尽力从各种不同的角度来表现的;我把他们安置在各种不同的情况里,安置在各种不同的人与人的关系里,从各种不同的人物冲突中表现他们。而且每一次“布景变换”,我都使之成为作品发展中不可缺少的一步。同时,我还考虑到,必须根据材料的重要程度来配置它们,使得最重要的部分占据较多的地方,较次要的部分占据较少的地位。
在写作《铁流》的时候,我拟订了一个经过周密思考的“写作计划”。当然,我并没有一丝不苟地按照计划实行。在工作过程中还是作了某些细节的变动,但是总的来说,计划的基本部分是没有变动的。有几个我认为写得很好的场面,由于超出了需要,我就毫不犹豫地舍弃了,或是作了很多的修改。在这次写作中,我追随的是托尔斯泰,因为托尔斯泰是一贯如此做的。安得烈耶夫也对我说过:“有时侯真舍不得扔,场面写得真是成功,人物也鲜明,可是对于总的作品来说,对于整个的结构和布局来说却不合适,那就只有扔掉。”
这个本领我也是从契诃夫那里学来的。有一位同志有一回对我说:“你看看,人家契诃夫是怎么写的。”他需要表现县城里的生活。要是咱们,那恐怕就要写到,这是某某县城,街道上尘土蔽天,没有铺石子,猪到处乱跑等等。好长的一大篇……可是人家契诃夫呢?“从城堞后面升起了月亮……”然后就开始写故事内容了。而你看见的是一座县城。因为只有在县城里才有城堞,而在县城里它却是突出的。又比如,有一个地方他必须表现月夜。他是这么写的:“从磨坊上投出一条狭长的阴影,在堤堰顶上玻璃瓶的碎片在闪闪发光……”要是咱们,恐怕就要写道:“……月亮出来了,洒下一片淡蓝色的光辉……”一大堆废话……
契诃夫有一种惊人的能力,可以用两三个字写出整幅的画面。在写作《铁流》时,我努力步他后尘,力求像他一样写得尽量精练,确切。
——摘自《论写作》,人民文学出版社1955年版
[作者附记]
亚·绥拉菲莫维奇(1896-1949),苏联优秀作家。著名长篇小说《铁流》于1924年发表,写了一支由农民组成的达曼军队经过十月革命的战斗洗礼,最后成为一支有组织有战斗力的革命队伍。此书由著名翻译家曹靖华译出。
据长辈们说,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这部小说,很受当时的知识分子所喜爱,就像《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