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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财富之水漂浮的血腥

一部人类历史,细究下来,主要有两大部分:一是人类通过各种手段“与天斗,与地斗”,向自然索取财富,赖以维持自身生存、发展乃至享受和挥霍的历史;二是人类为争夺、占据、聚敛财富而互相残杀的历史。故“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句俗语,一定程度上还是现实和客观地描述并反映了人类自古而今生存状态的本质。

我不知道在物质生活极端匮乏的原始时期,当一群饥饿的人同时发现一串山果或者一只野兔时,他们出于生存的本能会否作殊死的拼搏和争夺?但我可以清楚地记得,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初期的中国农村,一群面黄肌瘦的孩子,曾因为争抢路上一粒不知何人遗落的花生而打得头破血流。从这个意义上讲,财富从它诞生那天起,就一直不停地在“变脸”:一会儿为人类造福,一会儿又为人类肇祸;一头连着文明、开化、发展和成长,另一头却也连着争抢、掠夺、战争和血腥……尽管有关财富的内涵和外延,不同的历史时期,不同的国家和种族的人们,曾有着许多不同的看法和认知。

毋庸置疑,因土地和人口而引发的战争,曾经并将继续占据着人类战争史册中最主要的篇章。这是因为自从私有制诞生后,人类就业已形成普遍的共识:唯有土地和人口,才是人类赖以生存的最基本的物质财富。对于农业社会而言,有了土地,便可以种植稻谷,栽培果蔬,放牧牛羊,豢养家畜,供给人们的衣食住行;对于工业社会和信息社会而言,有了土地,就可以获得地下丰富的矿藏:制造业所需要的大量金属,以及煤炭、石油等人类须臾不可或缺的能源……所以,土地作为一种财富,同时还是人世间一切财富的源泉,也就成了兵家、野心家和贪婪者们的“必争之地”。谁控制了土地,谁就控制了财富。于是,从上古时代开始,围绕着土地而进行的战争,便伴随着人类的进化史而一直绵延下来。最初大概是赤手空拳或以木棒、石块相互击打,慢慢地便发展出了铜质和铁质的冷兵器两厢对阵,再后来又演进成热兵器时代的枪来炮往,于今,热兵器则又进一步发展成热核武器和太空武器……其性能也由一次可击杀一人而至数人、数十人、数百人、数千人乃至数万人,击杀距离也由面对面而至百米、千米、万米以至万里之外……于是,一次次血流成河、尸骨枕藉的“腥风血雨”之后,古代、近代以及现当代国家版图的变迁就这样一次次达成了。

所以,如果我们读史读久了,难免也会有一种错觉——历史就是一张大“赌桌”,那土地则是这赌桌上固态的、或黄或红或黑黝黝的“筹码”,摸在手里很有质感,但通过流血的战争方式在不同的国家和民族间倒腾来倒腾去,渐渐地也就成了“液态”的“水”一样的物质,经久不息地在历史的桌面上流来淌去,只是流入和淌出的时间、地点和方向,也常常让人捉摸不定罢了。

人口作为财富的一种,从一开始起便是与土地共荣共生的。

作为生存者,人要从土地上创造财富以为生活之需;作为财富,人必须通过在土地上的劳作为他人创造财富。这样,人一方面是财富,同时也是财富的创造者和守护者。故而古今中外历史上,人们夸耀财富,常常在夸耀所拥有的田亩大小的同时,还会夸耀拥有奴隶人数的多寡。而每一场战争结束后,胜利者也总忘不了在掠夺财物的同时还要掠夺妇女和百工。而直到二十世纪之初,黑奴作为一种财富的炫耀和买卖,也曾一度盛行于欧美大陆……财富引致人类的互相残杀,这已不足为奇。而奥林匹斯山上的众神们为了“财富”竟然也大动干戈,这就有些让人觉得匪夷所思了。

古希腊史诗《荷马史诗》中,有一篇叫作《伊利亚特》的,所描写的特洛伊战争就是这样一个耐人寻味的故事。特洛伊地处小亚细亚西北海岸,商业繁荣,史诗称之为“富丽的伊利翁”,拥有“神话般的财富”。但公元前十二世纪初,在众神的唆使和怂恿下,一些部落联合进攻特洛伊,希腊半岛上一时硝烟弥漫,战火四起,一座美丽的城市很快变成废墟。

事情的起因是相传阿喀琉斯的父母举行婚礼时,没有邀请“不和女神”厄里斯,她很恼怒,便来到席间扔下一个“不和的金苹果”,上面写着“赠给最美丽的女人”。于是,赫拉、雅典娜和阿佛洛狄忒三位女神“凡心”大动,纷纷争夺起这个金苹果。众神之王宙斯最后将评判和决策权交给特洛伊王子帕里斯。三位女神为了得到金苹果,一时使尽浑身解数,百般讨好帕里斯。赫拉许诺他可以成为有史以来最伟大的“人君”,雅典娜答应助他获得最大的军功,阿佛洛狄忒则说可以助他娶人世间最美丽的女子海伦为妻。帕里斯于是将金苹果交给了阿佛洛狄忒,并成了她的宠儿。而赫拉和雅典娜从此却决意要和帕里斯为敌。

帕里斯虽然如愿获得了美丽的海伦,但他的特洛伊从此却陷入万劫不复的灾难之中。希腊各部落公推阿伽门农为首领,联合攻打特洛伊。战争进行了十年,众神各助一方,最后希腊人靠“木马计”里应外合攻陷了特洛伊。胜利者踩踏着敌人的尸骸,同时也践踏着同伴的血迹,各携财宝和奴隶“衣锦还乡”。

史诗表象上是写神的,本质上却还是在写人。

“不和女神”的那个“不和的金苹果”,其实正是人世间财富的集中体现和象征。既是金子,又是苹果,还可以证实自己是“世上最美丽的女子”,这和现代人所崇尚的“金钱加美女”的财富观,应该也有异曲同工之妙了。而“不和”似乎也是上帝有意附加在“金苹果”上的魔咒,为的是要让人类在财富的诱惑面前,永远也无法挣脱“不和”的怪圈,从而对他顶礼膜拜。

无怪乎恩格斯在论及这个时代时曾深刻地指出:“古代部落对部落的战争,已经开始蜕变为在陆上和海上为攫夺家畜、奴隶和财宝而不断进行的抢劫,变为一种正常的营生。”(恩格斯:

《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四卷,第一○四页)所以,如果我们试着剖开那只代表了人类“集合财富”的“金苹果”,一定还可以从不时流淌出的一滴滴“果汁”中嗅到一丝丝、一缕缕时浓时淡的“血腥”气;而显而易见的是,当这只“金苹果”再与人世间的“美色”相联姻时,展现在我们面前的就更是一片“浊浪滔天”的“祸水”了。

都说西方文艺复兴时代告别了黑暗、专制的中世纪,迎来了人性复苏和思想解放的新纪元,人恢复了大写的人,不再是神的奴隶。然而,人类文明的发展注定了必须以一种代价换取另一种代价。当人性从神性中解放出来,人的物质欲望引导工业革命和科技革命的爆发并获得巨大的成功的同时,从神和专制的奴隶中解放出来的人类,却又一步步演变成财富的奴隶。

文艺复兴时代以来六百多年间西方列强所发动的绝大部分战争,可以说基本上都是因财富而引起的。

这些战争有些是为了土地和霸权,如英法百年战争(1337-1453),法意战争(1494-1559),英西战争(16-18世纪),英荷战争(1652-1654),以及三十年战争(1618-1648),等等。值得一提的是“三十年战争”,这次战争的主战场在德意志新教诸侯国,但后来西欧、中欧、北欧的主要国家几乎都先后卷入。战争初期,主要是德意志内部的新旧教派之争,但很快就演变为各国争权夺利的混战。在结束战争的《威斯特发里亚和约》中,宗教问题也退于次要地位。和约的基本内容则是各国领土和德意志各诸侯国领地的重新分割,以及欧洲新的国际均势的建立。

有些战争则赤裸裸地就是为了金钱和财富,这主要体现在西方各国海外殖民和发现新大陆的过程中。

在今天的秘鲁,历史上曾存在过印第安人最强大的印加帝国。几百人组成的一队西班牙冒险家们,为寻求黄金和珠宝,曾全副武装赶往印加帝国的首都觐见国王。国王待之以上宾之礼,冒险家们却突然大开杀戒,一时间,约五千名印加人相继倒在血泊中。与此同时,冒险家们绑架了国王,并许以金银交换。为救国王,印加人全国总动员,几乎将民间、宫廷、庙宇内的金银器皿收罗一空,共得到黄金六吨、白银十二吨交给劫掠者。结果劫掠者食言,并没有放掉国王,而是强逼他皈依天主教,否则将处以火刑。火刑是天主教徒针对异教徒最严厉的惩罚手段,印加国王不得已改信了上帝。然而这种皈依或曰叛变仅仅是换得了次一等的绞刑。并且绞刑之后,劫掠者似乎心有不甘,最终还是将国王的尸体焚毁了。

抢劫行径并非西班牙人的专利。在葡萄牙历史上曾以英雄形象彪炳史册的达·伽马,也是靠对殖民地人民的抢劫和屠杀而出名的。他的一次东方之行,曾经赚取过令当时人垂涎三尺的六十倍的利润,但那些利润的相当一部分却都是靠抢劫和屠杀得来的。

殖民者所发动的带有掠夺和抢劫性质的战争令原住民的人口急剧减少。据统计,在哥伦布到达美洲之前,当地的土著人口约有四千万人,但到十八世纪初,印第安人口已经减少百分之八十以上,只剩下不到七百八十万,以至于美洲大地上,从南到北,自东至西,无论落基山脉还是加勒比海,密西西比河还是巴西丛林,到处都布满或漂满了掺杂着“铜臭”的“血腥”……这血腥也伴随着殖民者侵略和掠夺的足迹一路洒向了东方。起先是非洲,在这里,他们开拓和发展了历史上臭名昭著的“奴隶经济”和“奴隶买卖”。这过程中,大约有两千万奴隶被贩运到美洲。因为每捕猎、运输和贩卖一个奴隶从非洲到达美洲奴隶主手中,差不多就有四个奴隶因饥饿、疾病、自杀、逃亡而死去,故奴隶贸易实际上造成非洲直接人口的损失可能超过一亿。

然后便是亚洲,劫掠者的魔爪从印度、马来西亚、中南半岛一点点伸向中国。当印度被英国霸占以后,中国更成了列强眼里的最后一块“肥肉”,一座可供殖民者“持剑经商”(实质是抢劫)的最大的财富宝库。第一次鸦片战争,第二次鸦片战争,英法联军、八国联军……列强硬是用枪炮掘开了中国的财富之窖,同时也用刺刀撩开了蒙在自己脸上温情脉脉的“文明”面纱。

然而可悲可叹的是,殖民者和掠夺者们在将殖民地的财富抢劫一空后,也无可避免地陷入了彼此互相抢掠的无休止的内讧和纷争之中。第一次世界大战,这场主要发生在欧洲的战争,就是在这样的大背景下发生的,一次就夺去了一千五百多万人的生命。二十余年后爆发的第二次世界大战又承继了第一次世界大战内讧和抢掠的余绪……而今,放眼中东:以巴战争,两伊战争,海湾战争,反恐战争……表面上有宗教和意识形态的因素作祟,根子其实还在土地和石油。而世界各国之间的领土、领海之争,南极、北极的资源之争,贸易的自由主义和保护主义之争,货币的升值和贬值之争……根源也还是财富。

相信没有财富的地方,尤其没有令人垂涎三尺的财富的地方,是很难吸引当今人类的眼球的。伊拉克是这样,利比亚是这样,如果不是因为地下有“黑金”流淌,战火大约也是不会烧到那片寸草不生的大沙漠上去的。而中国的南海所以会成为多事之域,也是因为周遭各国都在觊觎那海底的巨大矿藏,于是明抢的有之,暗夺的有之,送人情的有之,耍无赖的有之,恫吓的有之,备战的有之,连横的有之,合纵的有之……故财富越是巨大,越是“光芒四射”,肯定也越容易受到“腥风血雨”的洗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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