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稻城美又炫,晶莹剔透的,阳光已不再叫阳光而该称之为金光。山、水、树都貌似长在一张张油画里。只是,稻城没有青藏高原上的高山与野海子,于是,我和先生继续探究青藏高原的纵深处,一路过了香格里拉,过了崎岖蜿蜒的人类修筑的藏寨,向南向南。亚丁村,散落在山窝里,海拔4000米以上,午饭时,我们终于抵达。
先生心仪一位长辫子大眼睛藏族姑娘的搭讪,午饭,就在她家的“香格里拉客栈”吃了。原来,她已是一位妈妈,生养着一个九岁的小女孩。很快,藏族小媳妇,一素菜西红柿炒鸡蛋、一素菜炝炒紫茄子,外加青稞饼、酥油茶端上了餐桌。正宗的藏饭!先生和我不顾高原反应,立刻斟上青稞酒,风扫残云。残羹冷炙时,她的丈夫带着一个活蹦乱跳的小女孩回来。简单一聊,才知道他是个小学教师,教管着一个十多个孩子的小学校,仅有一、二、三个年级,一个教职员工,那就是他——康扎西。他包揽了全校所有的数学、语文(普通话)、政治、体育还有藏文的教学与管理任务。藏族师范毕业生,已在此工作好几年。小媳妇嫁来后,租了个藏族人家小城堡似别墅的二楼三楼,起名叫“香格里拉客栈”,小生意生机盎然。他笑说,我们就靠媳妇的额外收入来弥补每月仅有的2000多元工资的不足,以及学校的亏损。
小媳妇笑了,说小日子过得还算充实、富足。康老师看着她,也笑了,一脸的幸福。
先生笑问,这儿全部被开发了吗?
康老师立刻推荐说:“对我们来说,一切开发了的景色也就那么回事啦。倒是青蛙海,你们真该看看去,一个尚未开发的野生原生态大海子,不知道比景区海子要大、美且灵多少倍呢。我们只需40分钟就走到了,你们来回大概得需四个小时吧。”
我和先生立刻呈亢奋状。
康老师也兴奋,说我领你们上路吧。
于是,我们在紫外线超强的璀璨阳光下,出发。
海拔4000多米的青藏高原山路,走起来真是十步一大喘,必需的,需要小憩。我们穿插过了葳蕤茂盛的原始森林,蜿蜒过了荆棘丛生的土质小道,跨越过了清澈见底的小溪河流,处处原始纯净,处处清秀迷人。有的地方,漫山遍野都是原生态的兰花草。晶莹剔透的阳光就流连在幽绿的树叶草尖上,也散落在娇艳的不知名的小花花瓣里。
崎岖的山路越来越窄,没了荆棘没了森林更没了美景。拐角处,一桩枯树根,突兀地坐落在小溪旁,裸露着狰狞的面目。树桩顶部的木质纹路清晰且平坦,疑似被刀疼痛地割锯过,恰似我的温柔——再婚家庭貌似都有悲哀。
康老师停下了脚步,说见到岔路口右拐,小河木桥过后往左边走,一直走,就到了。
雨,不知何时,已从零星转成倾盆。风,不知何时,已从惬意小吹到寒彻心扉。仰一下头,乌云密布;瞟一眼左下方,万丈深渊。我俩就行走在泥泞的浅蓝土路上,细长狭窄,奇妙又鬼魅,有水的地方,一脚下去,会陷进全部的鞋子,没水的地方,踏一脚去,会感觉干爽硬实,心生强烈的安全感,不必再惊恐慌乱。我身缠羽绒服和男式雨衣,依然抵挡不住风口狂飙过来的寒风,更不用说骤雨,如同冰雹袭身。先生简直不用说了,毕竟一切御寒的东西,都在我的身上。有几次,我头晕眼花、气喘吁吁,脚落地时如踩在棉花上,疑似阵阵狂风要把我拽入一脚宽外的悬崖深处,我狂吼。先生回身使劲拽住了我的手腕。我俩的体重相加,或许可以挡住狂飙的寒风剧降的暴雨?一前一后,我俩同行在崎岖山路上,手牵手,不敢有一点停歇,生怕一停下,彪悍的暴风骤雨——风,至少得有八级风力;雨,至少彻底淋透了我与先生,就会彻底吞噬我俩毫无分量的肉身!
考验,疑似走过了八座山的悬崖路。我不敢相信,我们走过来了吗?——回去,还敢走吗?前方,是我们的终极目标?康老师可没说,有山崖路,且这般的严峻、陡峭和漫长。迷路了吧?先生摸出手机,我也打,却都无信号,也打不通。恐惧弥漫开来。
我说,翻过这山头,如果还不是,就打道回府吧。毕竟已过三个钟头了。惘然之时,猛然发现,雨停了,风歇了,一道清凌凌的炫丽彩虹挂在了刚刚走过的山崖路山腰上。
快看,彩虹!刹那间,刚刚历经的艰辛和苦难都化为乌有。真的,只为了这一刻,什么都值得的。哪怕觅不到野生原生态的青蛙海!雨过天晴后的高原山峦,更纯净靓丽,远处的重叠山峰和近处的斑斓灌树景辉相映,堪称人间天堂。
狂拍乱照后,我俩决定,走,继续向前进发。一鼓作气,我们走上了山巅。山的那一边,还是山。我满心疑惑却朗声高咏:“妈妈,山的那面,是什么?妈妈说,山的那一边,就是海!”可高原山峦,阻挡了我的视线。先生说,你稍候。我去高灌木丛后边看下,如还不是,就必须打道回府了。
我倚着一棵树,小憩,深呼吸,瑜伽般地。突然,我听到了先生的惊呼:“找到了,就这里,青蛙海——终于找到你了!”
我忙奔过去,脸色煞白,气喘吁吁,天啊,不过是一小坑积水而成的水滩而已。但,希望就在眼前了。山的那一边,一定就是海!
我俩跳过水滩继续前行,一脉蓝色的海子呈现在眼前!我说,这个,一定就是传说中的蝌蚪海。低头细觅,我真看到了小蝌蚪在水滩小溪里游来游去。海拔4500米的高原上,小蝌蚪还能成活?我终于明白了为何这里的野海子要被叫做青蛙海了。
果真,再前行百米,群山环抱里,静谧、纯净、安详的大海子展露出了她的靓丽风姿。姹紫嫣红的灌木丛包裹着她,七彩缤纷的沼泽地护卫着她,让我俩说到天边去,也无法靠近、无法触摸,甚至无法和她亲密地窃窃私语。海是云的家,云在动,时间也在动。静止的,只有水,以及水下面的裸鲤鱼、石头和沙泥。我近距离地站在海子边,梦幻树的影子、云朵的影子和我的影子,倒映在水面上,仿佛它们都来自水底世界。落日,在远山上,露出一张圆圆的脸盘,像是喝醉了酒,又像是被画家涂抹了颜料,红红的,浓,鲜。风,从云端从海子上吹来,我的影子,树的影子,云朵的影子随之晃了晃,就被揉碎了,化为满海子的残阳,染红了静水,也染红了回程的惆怅。愁怨的还有遗憾,毕竟已然深秋时节,听不见了野生青蛙的喧闹,他们都沉寂了,不再彰显生命的迹象,只有那些游动着的黑色小蝌蚪,向我们宣布着来年的繁花似锦。原始、纯净、苍茫与悠远,一种大美不言的深沉韵味萦绕胸间。这个蓝色地球上最后的一道最曼妙的香巴拉景色,难怪被英国人詹姆斯·希尔顿在《消失的地平线》里如是阐述他对香格里拉的诠释:“香格里拉是虚静的,非异化的,它是一个玄奥难测的谜,是梦,是传说,是幻象,是人类理想驻足的彼岸世界。进入那个世界,犹如成了佛陀。身心全部有了寄托,没有法规戒律,没有朝拜仪式,一切繁杂手续全部废除,而只剩下心灵的自由出入。”
四个多小时的回程路,几乎是在暮色里疾行,我疲惫极了,却懵然猛地一眼瞧见:玛尼堆!就在蜿蜒山口拐角处,那枚纹理清晰的枯树桩上,有十几块大小不一的白石头,堆成了一座“创世的玛尼堆”。宛若神灵驻守,美轮美奂,今后的我们还有何苦难不能攻克呢。
玛尼堆,祈福神灵的象征,定为康扎西老师所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