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路过商城市那座标志性的国贸大厦的时候,我就会想起来他——那个有双黑亮眸子的男孩,朝我憨憨地微笑。
就会记忆起第一次见到他,是在一个酷夏的凌晨。
我正在派出所大门口乘凉,暑热难挨哪。加上还有一起打架斗殴的事件没有处理完,我这个所长自然也不可能休息。他一身肮脏、汗湿的短衫短裤进了大门。那双黑亮黑亮的眼睛,清澈透明,带着一份赧色,含着一份怯意,闪着一份坚定,看模样也就十三四岁的年龄。
我问:“报案?”
他点点头,说:“那个地方人,正在赌博。”
我知道如是的报警电话较多,但人亲自来的,少!我即刻叫上值班的另外一个民警,带着男孩,开车来到他指定的地点——国贸大厦建筑工地。进去前,我告诉男孩:“不要一起进去,找个地方先躲一躲。”
那个男孩默默地点点头,下了车,借着汽车大灯的昏亮,我居然看到了他的一颗巨大的泪珠,滚出了右边的眼眶,顿时我感觉颇为蹊跷。
身着警服的我们,一出现在工地深处一拐角处,巨亮的灯光下,一群光背汉子们有蹲有坐的,一下子全作鸟兽散。我们两个警察自然也就攥住了两位赌博者。好在我们都是好眼力,这两个人都是工地的小头头。很快我们知道他们玩的是:拖拉机。一个晚上下来,至少半年的工钱打了水漂。
很快,我们拘留了两人,并罚款了多人,还将工地的包工头叫到了派出所接受具戒警告批评。这时候,我才知道,那个男孩的叔叔就是被拘的一个小头头,而且他的在大别山区老家的媳妇去年车祸瘫痪了,全由着比男孩还小的女儿照顾着。
男孩叔叔被拘留那半个月里,一看见那双湿润润的黑亮眼睛,我就双眸湿润润,心头总是滚动着一股股柔情,这是一个跟我的女儿一般大小的孩子啊。
于是,我多次来到工地,找到包工头,责令他要加强农民工日常管理工作,否则,今后必得承担连带责任的。我严厉告诫的时候,一定很具震慑力,因为我看到了包工头眼睛里滑过的恐惧。
有一次,临行前,无人处,我硬塞给了男孩一个小红包包,那是本来准备给上初中的女儿买英文电子辞典的钱。
可是,一周后,我却接到报警电话:“一个建筑工,在24层踩空跌落,从尚未开通的电梯间!”我赶到现场,一看,那具被盖了一席破草席的小尸体,天哪,居然就是那个男孩子!整个身躯如同一幅惨烈的油画。
那双黑亮黑亮的眸子永远永远不会再睁开了,更不会憨憨地朝我落泪、朝我微笑了,我泪如泉涌。
我坚信,这个意外事件,太蹊跷。
果真,三个多月的坚守侦查,终于可以告慰男孩子及其叔叔家人了,尤其是我的心灵深处的那份疼痛。
那个包工头,听说了男孩子往叔叔家寄去了三千块钱,就明白了警察总上门来的缘故。他说:“我的地盘我做主,还轮不到你个毛毛仔!”于是,他安排了一个老建筑工,在24层电梯间口,将被指使去搬几块砖的男孩子推了下去,凶手获得了五千元钱的安家费,问题是他还能安家吗?
又三个月后,主谋——那个包工头被判了死刑,立即执行。
可我依然没记住那个男孩子叫什么,只是清晰地知道:他是一名小小的建筑工,一个来自大别山老区的小小民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