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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东奶奶在小女慧慧死了后,经过了一段时间,才缓过了神儿,在与树生的母亲拉家常时,说出了许多树生母亲不知道的事,像先朝的事,他们家祖上的事。有时听了戏报的戏名,她就能说出戏的前前后后,有时走亲戚赶会时的穿戴,那种华贵气派,树生的母亲是从未见过的。于是,树生的母亲就问丈夫房东奶奶家的过去,树生的父亲告诉她说:“听人说,她们家是个富家子,祖上有人做官,老祖宗活着时田产、商号多的很、高门大户,光养活的闲人有上百。每天吃饭上菜时,还有吹鼓手给吹打哩,佣人、丫鬟、护院之多,在县城里是数一数二的。一家人大小,穿的都是绫罗绸缎,出门坐车马轿子,不是知县胜似知县。可以说,大凡到原州县城来当官的,一来都得先晋见冯府的老爷冯伯成。当时县城里流行着一句顺口溜,说是进城先要拜三大县,不拜三大县,官难当、事难办,弄不好得滚蛋。又说:长官进了城,先拜冯伯成,不拜冯伯成,百事弄不成。”树生的母亲说:“怪不得老太太那么经世,就是不一样。”树生的父亲说:“到了他们这一辈子,开始衰败了,这老人家心大,他们那个家从盛到衰,一家人从多到少,到死丈夫、丧子女,一个一个地去了,遇了那么多事,精神,仍那么好真想得开。”树生的母亲说:“我就觉得老人家和别的女人不一样,性子好,又豁达,又明事理。”
房东奶奶平常爱讲故事,书上的、野里的,城里的、乡下的,鬼故事、毛野人故事,她故事又多,讲的又好,所以大杂院里的女人、娃娃们都爱听她说戏讲故事。老人脾气亲和,深得同院人的喜爱。她的不幸,都嵌入了她脸上的皱纹里,虽然艰辛刻在了她的脸上,却没有改变她那开朗的性格。一天,房东奶奶看到院子里住的,几家子的女人们都坐在树生家房门口,一边做针线一一边说闲话。她也拿了一个小板凳,坐在跟前凑热闹,欣赏她们手里拿着的鞋底、袜底、绣花枕丁。树生星期天没去学校,在外面耍了一阵回来后,见了房东奶奶,便缠着叫给他讲故事,这一来,同院的几个小孩也聚了来。房东奶奶笑着对树生说:“昨晚上给你讲了一个毛野人当舅舅的故事,今天讲个啥呢?”树生说:“还讲毛野人的故事吧,我知道你肚子里装了好多毛野人的故事哩。”旁边纳袜底的,颜老二的媳妇说:“小孩子家爱听毛野人的故事,赶明日让毛野人骗了去,天天和毛野人一起,满是毛野人故事,让你看个够。”杨掌柜家的媳妇笑着,望了一眼树生说:“真要见到了毛野人呀,一身毛、红眼睛、指甲长长的,吓得你娃得尿裤子。”牛裁缝媳妇说:“另讲一个热闹的大家听。”房东奶奶说:“好,我就给大家讲一个傻女婿给老丈人拜寿的故事。”于是她就说开了这个故事:
从前有一家人,老两口生了四个女儿,四个女儿长得都很聪明,前三个女儿长大后先后嫁了出去,三个女儿的三个婿都爱读书,但是家庭都很一般。老两口一心想给小女儿寻个有田有地的财东婆家,后来找到了,女儿嫁了过去后,发现女婿足个傻子,但是没有办法,还得一起过日子。
这一年姑娘的父母六十大寿,几个女婿和女儿准备给丈人丈母好好做做寿,让这辛苦了一辈子的老人高兴高兴。小女儿想父母寿辰之日,几个姐姐肯定带了自己的女婿去拜寿,姐姐的女婿都读过书,有两个已经中了秀才,自己夫婿傻不唧唧的,怎么办呢?不带他去自己一个人去,肯定别人说闲话。她想来想去,终于想了一个办法,便问傻女婿:“我娘家父母过生日,吃好的,你去不去?”
傻女婿说:“吃好的咋不去?去!”
媳妇说:“那行,但到了那里祝寿时,你不会说祝寿的话,我教你几句戏文,到时候你唱唱遮掩一下,要不然别人会瞧不起咱们。”
傻女婿说:“行,那你教我吧。”
于是媳妇用秦声大板调唱道:“前三皇……”
傻女婿紧跟着大声唱道:“前三皇……”
媳妇忙说:“声太大了。”
傻女婿紧跟着说:“声太大了。”
媳妇说:“我说你声太大了。”
傻女婿说:“我说你声太大了。”
媳妇气的骂道:“你真不是个东西。”
傻女婿接道:“你真不是个东西。”
媳妇气得没法子,瞅了一眼傻女婿说:“我从此再不和你睡觉了。”
傻女婿接道:“我从此再不和你睡觉了。”媳妇知道这是自己给牛弹三弦哩,干脆再不言语了,到时候让他们不说话就是了。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到了祝寿之日,女儿女婿都前往拜寿。傻女婿的丈人丈母坐在房屋中接受女儿、女婿叩拜,礼拜之后便摆上了寿宴。这时各位有才学的女婿,都想方设法卖弄自己的才干,讨老丈人丈母欢喜。大女婿首先站起身来,端起放在一小托盘中的两只酒杯,大女儿把壶斟酒,他然后高高举起,向丈人丈母说道:“今逢二位泰山寿辰,我这里祝酒赋诗,奉敬二老,以表心意”。遂吟道:
“今日卑庚纳祥瑞,百年不老甲子重。
六盘山古万千岁,清水长流恩泽深。”
老丈人听了,知道女婿知恩于自己,将自己喻比山泽,特别是甲子重三个字,是盼望自己再活一个甲子年哩,十分高兴,便示意老伴儿接酒而饮。接着二女婿说道:“今日二老康乐宜年,看盼期颐,我也有一首诗奉献二老。”遂诵道:
天朗气清延美景,良辰鹤算寿添成。
耀星焕彩祝慈龄,光沐南山不老松。
吟完便抬手举酒相敬,老人听到“慈龄”与“不老松”之词,心中满意,端起酒杯饮了敬酒,笑着不住地点头。三女婿这时站起身来,说道:“二位姐夫高才,小弟不敢再冒昧为诗,就送给二老一副寿联,以示祝贺,一生辛勤隆德在,六十甲子福如花。”说着端起酒杯奉敬老人。老人喝了,乐呵呵地说:“好说好说。”这时寿宴桌上的人,眼睛都不约而同地转向傻女婿。傻女婿的媳妇说道:“我们没什么才学,也不会作诗对联,爹、娘,姐姐、姐夫也都知道,我们只愿二老健康长寿。”话音刚落,没等众人说话,傻女婿大声说道:“什么话,你们以为我什么都不会,今日丈人丈母生日,我虽无才,但我可以唱几句戏文,给二老祝寿。”老丈人一听,觉得自己的傻女婿说话,一点儿也不傻,今日过寿有戏文唱更好,便高兴地说:“好,真难得,你唱吧。”傻女婿的媳妇怕傻女婿说傻话,急忙用胳膊肘撞碰傻女婿,又用眼色示意傻女婿不要逞能,傻女婿不懂媳妇的意思,还以为媳妇催他唱哩,站起身来,仰首扬声唱道:“前三皇……”大家一听,这调儿虽比不上戏子,倒也腔正,吐字虽不圆润,也还清楚,才要听其下旬时,傻女婿却说:“声太大了。”老丈人忙说:“好着哩,声不大。”傻女婿接着说出一句“我说你声太大了”老丈人说:“你就大声唱吧。”傻女婿说:“你真不是个东西。”大家一时被惊呆了,丈母娘忙制止傻女婿道:“你怎么能骂你爹呢?”傻女婿望了一眼丈母娘说:“我从此再不和你睡觉了。”听故事、做针线活儿的女人们听了,一下子笑得前仰后合,有的坐的板凳也倒了,有的针把手指扎着了,有的笑出了眼泪。笑了一阵之后,颜老二的媳妇说:“这家老两口也是,为了和财东家结亲,把女儿嫁了那么个货。”杨掌柜家媳妇说道:“那姑娘也是,那么个傻子女婿,还跟他干啥。”牛裁缝的媳妇,年轻漂亮有点文化,接道:“笑话故事是逗人笑哩,真有那么个傻蛋,还不把媳妇气死才怪哩。”站在一旁的树生,不知道大人们为啥笑得那么厉害,一边笑一边还说话,自己没听出来房东奶奶讲的故事有多好笑,倒让笑的东倒西歪的大人把自己给惹笑了。房东奶奶笑道:“故事还没讲完哩,看把你们都笑成啥了”然后又指着树生说:“奶奶给你说,要好好念书,长大了娶了媳妇,就不会当傻女婿了。”
秋天了,下午课外活动时间,树生和几个同学坐在教室外台阶上,看着其他许多同学,在校园里玩皮球和追逐嬉戏。一阵风吹过,台阶前,榆树上的叶子扑嗖嗖飘落下来,满院子飞舞。叶子有绿黄色的、亮黄色的和深黄色的,有的叶子慢慢的,像蝴蝶一样,翻动着飞到他们的怀里、头上脚下。同学们有的用手去抓,有的弯腰去拾,不知谁叫了一声:“快看,那边天上的云彩多好看。”同学们抬头望去,天窄蓝得像湖水一样,在东北方向的天边,一片片白色的云彩,形状各异。有的说,那一朵像狗的样子,有的说,这一朵像白龙,还有的说,另一朵像猪、像马的。白云在慢慢动着,形状在不断发生变化。随着夕阳西下,白云团有的变成了金黄色,有的镶上了黑边,有的嵌上了红边,渐渐地黄的变红,红的变紫,紫的变黑变灰。这时,台阶下不远处的冯世强先牛,叫树生同学过去。树生绕着从踏步台阶上走下去,到了冯世强先生面前,冯世强拿出一个折叠好的纸条说:“快放学了,你到女校去,把这个交给一个姓兰的老师,你就回家去。”树生听了,觉得自己可以不用去等放学站队、排队、唱歌、出校门,心里高兴,接了老师交给他的东西,背了书包往女校而去。
树生出了校门,蹦蹦跳跳,三拐两绕,到了大南寺巷的女校,把信送到了姓兰的先生手里。这兰先生取开一看,接着抿嘴一笑,将纸条随手塞在自己兜里。
没过两天,冯世强又让树生给兰静宜送去一封信,这回树生没有很快离开,他看到兰先生低头看信时,乌黑的短发烘托出的那张圆圆的脸,红扑扑的脸蛋,以及那巧鼻子巧嘴很好看。特别是她看完信后,抬起头和悦地问他还有什么事时,那模样儿,简直像母亲带他在戏院看的戏里的公主那么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