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星期天,树生和同伴到城墙上去玩耍,不想,老远瞅见冯世强先生,和女校的兰先生也一起在城墙上,他便招呼同伴,悄悄地从城墙一旁溜了下去。再后来,他在学校里听到了,说冯先生和女先生一起谈情说爱的议论。特别是一位教美术的先生,人很胖,胖的给人一种浑圆的感觉,他戴一副眼镜,看人时,眼睛总是从眼镜上面看。一次美术课后,他利用下课时间,走到树生桌前,见树生还在画图画,他便拿起了笔,在树生的本子上,一连画了几个画儿,有穿飞柳树枝条的燕子、有竹枝萱草、有荷池小鸭,他说一口半不拉的京腔,他在给树生画画时,一边画一边问:“贾树生,你是不是替冯老师送过信?”
树生说:“是折的纸条不是信。”
“是吗?”胖先生眼镜后,那双不大的单眼皮眼睛一翻,嘴一咧笑道:“除了女老师还有男老师吧?”
胖先生的妻子也是个先生,这时正好走到了跟前,接着胖先生的问话说:“小学生知道啥,听说冯和兰他们是师专的同学。”胖先生瞅了一眼妻子说:“你知道啥?他们的行为不检点,是要吃亏的。”胖先生被妻子挽着胳膊走了,看样子他们一边走,一边还说着什么。
原来,冯世强自来学校后,一直表现很积极,年轻的同行们常在一起说东道西,不免扯到抗日的事,和北固红军政权建立的事情,还有说到红军与东北军订立协约,互不侵犯、共同抗日的事,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那位胖老师,是从敌占区流亡过来的,比较敏感,其实他也是一片好意。特别是红军西路军,在北固建立红色政权的事,北固离原州不过几十公里,当局政府特别紧张。冯世强正是知道这一消息之后,与兰静宜相约相谈论的,同时他还告诉兰静宜,几年前邓宝珊部的一个营在蒿店兵变后,成立的红军陕甘支队在东山一带的活动情况。兰静宜问:“你原先说的,红军和国民党东北军定协约的事,是怎么一回事呀?”冯世强便说了他知道的,那个有趣的故事。
那是西征红军,在环县攻克曲子镇,活捉了马鸿宾部的105师师长后,又在阜城一举消灭了其七个营,并占领了七营、黑城等地方。在进攻原州与三营之间的杨郎时,进驻原州的东北军,王部的骑兵六师柏雨祥,与马家军的骑兵团白培元,配合一起,向驻七营地方附近的红军进攻。结果,红军在七营的闫家沟设伏,消灭了东北军骑兵六师的一个团,俘获了其大批人马、枪支和弹药。国民党东北军,与宁夏马家军,没想到红军装备不行,战斗力却那么强,又恨又怕又佩服。而在红军内部,也有人主张乘胜清除北固红色政权发展的障碍,扩大红色政权阵地。但是红军为了争取东北军抗日,将所俘获的人马、枪支、战利品,全部送还了东北军,两军负责人还进行了面谈。红军负责人在面谈中,阐述了建立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主张,促使东北军停止内战一致抗日。在红军的晓于一利、晓于一义的民族政策感召下,东北军的柏雨祥、马家军的白培元、与红军达成了默契,表明只要红军不进攻他们,他们绝不进攻红军,各守阵地互不交战。后来,他们彼此又在前线喊话和相互接触,互相赠送礼品、食物,组织联欢活动,唱抗日歌曲,演抗战戏,激励东北军打回老家去。但是,东北军在国民党蒋介石“攘外必先安内”政策的监督促战下,也向红军进攻,不过进攻之前,他们先通知红军,并打假仗放空炮,应付他们的长官胡宗南。就在当年的“九一八”纪念日,东北军与红军又一次举行了联欢,红军军团还派了政治部主任参加,会后,双方还签订了停战协定,相互交好。
兰静宜听了笑着说:“真有意思,这可是不打不相识。”
冯世强接着说:“双方的停战协定,为红军开展抗日革命活动提供了有利条件,事实上在这一地区,时间不长,先后建立了统战区、巩固县、抗救会等许多群众组织,还有共产党的工委、区委、几个支部哩。”
兰静宜十分好奇地瞪大眼睛,听完冯世强讲说后,说道:“你不是在给我编故事吧。”
冯世强说:“我想应该是真的,你也知道那些个地方和一些人的名字都是真的,我在家里也听父亲说过北固一带闹红军的事。”
3
冯世强很了解与他同学三年的兰静宜,他觉得她宁静、美丽、聪慧,这虽说与她饱读诗书的父亲影响有关,但她本人的良好修养、柔顺亲和的性格让人喜爱。他想起,他们在师专毕业前,在听到兰静宜要回原州时,他心里不知有多么高兴。他曾暗下决心,要把自己意识中对她的喜欢变为真实的追求。他相信她从她的父母那里继承下来的正直和宽容,以及他自己与她几年来的友情,他从心底里感觉到他们之间有着比较亲近的关系。但是她的端庄朴素,使人对她既想亲近,而又难起非分之念,他觉得她是他最放心、最安全的谈论者和倾听者。
而兰静宜呢,也知道冯世强热情、自信、有理想,也爱听他山南海北地谈论,也理解他对她的友情。但她从不谈论感情上的事,她好像传说中的白雪公主,一尘不染。实际上,她是已由父母作主许了人的人,可是她与冯世强一来二往,时间长了,感情上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同乡、同学、同城,同有一颗事业心,和对未来充满着憧憬的一颗年轻的心,这使他们俩个有别于其他教员之间的关系。而且兰静宜离开父母,身处原州一种新的环境里,最熟悉、最相知的就是冯世强,同时她又常常得到他的关心。他除了隔三岔五的,对她问寒问暖相约相谈,礼拜天还叫她去他家玩。自己呢,又乐于与他相伴,也说不清楚什么原因。她觉得与自己喜欢的异性相伴,比同性相悦更有意思,这也许是女孩子家到了谈婚论嫁时,一种特有感情吧。而冯世强的热情精灵和大丈夫气,又使她与他相处时,有一种温暖感和安全感。而人们对他们之间关系的议论,也使她心底产生了一种树欲静而风不止的摇动。
再说秦怡琴吧,她对冯世强的喜欢和爱慕,显然给她自己带来了新的青春活力,走起路来也显得轻快了许多,和人说话也总带笑,而且和母亲之间顶嘴也少了。母亲曾为她和她顶嘴的事,猜不透女儿,不知道小时候那么听话的女儿,长大了,渐渐不听话了。有时候,自己做的一些事不对,还要说对,母亲一说她,她就烦了起来,这种情况连她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你说她没时间吧,她有时坐在一边静静望着窗外,有时拿着时兴的小说,看着看着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在学着做针线活时,心不在焉,把手让针扎了。母亲总说她心里不装事、不操心。
有一天,秦怡琴向母亲打听冯世强、和冯世强家里情况的时候,秦怡琴的母亲似乎知道了女儿的心事。但是她知道,冯世强和兰静宜的同学关系不一般,便在女儿跟前,说了冯世强与兰静宜经常约会的事,说了他们在人缘上、文化上、待人处事上很是般配,说起话来义那么投缘,暗示女儿不要痴心乱想。秦怡琴不但听到了母亲说的,而且半年多来,她也看到冯世强的心的确不在自己身上,也不会在自己的身上。她曾经悄悄地给他写过信,写了揉了,再写再揉,写过不是一次两次,而是好几次,她下决心,厚着脸大着胆、准备把自己写的信交给冯世强。但是一见面,不是兰静宜在跟前,就是不知为什么,自己伸进衣袋里的手,捏了捏信又没能掏得出来。一段时间,她还嫉妒兰静宜,埋怨自己的命运不好,没能早早地碰上冯世强,同在一个城里,自己还不如一个家在乡下的女子那么有运气。后来,听说兰静宜是回民,两家老人都有不得意之处,自己突然又有了追求冯世强的想法。但是,男女之间的关系是微妙的,她从兰静宜与冯世强之间的关系来看,似乎并没有改变什么,她心理上很矛盾,而且,还差一点乱了分寸,直到有一天她遇到了兰静宜和冯世强的同学,名字叫苏瑞的苏先生之后,才改变了初衷。
一个星期天下午,秦怡琴回到女校母亲那里,急急找到兰静宜说:“静宜姐,我问你个事儿。”兰静宜把秦怡琴让进自己屋内,一边收拾自己办公桌上的东西,一边问:“什么事,你说吧。”
秦怡琴低声说道:“你觉得苏先牛这人怎么样?”
“苏先生,哪个苏先生?”兰静宜问。
秦怡琴说:“就是一小的那个,和冯先生,和你是同学的那个苏先生,上次在南关十字,咱们一起走,和冯先生买东西的那个。”
兰静宜说:“噢,你问他呀,有啥事吗?”
秦怡琴说:“没啥事,就问问。”说着笑了笑。
兰静宜看着秦怡琴的眼睛说:“真的没啥事?”
秦怡琴被看得不好意思地脸红了。
兰静宜说道:“不错,不错。”
“说真的,静宜姐。”秦怡琴说。
兰静宜瞅了瞅秦怡琴,静静地微笑道:“是不是你心里有了他?”
“哎呀,我没叫你说这个,我是说他那个人……”秦怡琴急道。
兰静宜说:“我说了不错,高高的个子,白白的脸蛋,单眼皮,薄嘴唇,会说话,见人喜,又是师专毕业,听说现在又在一小学校训导处,这下说对了吧。”
两人正说着,秦怡琴的母亲叫道:“饭好了,怡琴叫兰先生过来吃饭吧。”秦怡琴答应了一声,便拉兰静宜到母亲处来。
兰静宜住的房子与秦校长的房子相挨,一间房子,住宿办公都在一起。她的办公桌,在前檐临窗而放,上面堆放着学生作业和办公用品,后檐一张单人床顺墙而设,靠床一张学生课桌上,放了些许生活用品,房子陈设简单。兰静宜先在外面的伊斯兰小饭馆用餐,后知秦校长崇尚素食,自己在外也时有不便之处,便和秦校长搭伙,一起做一起吃,倒也干净可口。秦校长待她,如待自己女儿一样,见她忙时,自己做了饭也叫她来吃,在生活上,她与秦校长及其女儿秦怡琴,形同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