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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校的秦校长,早上起来没见到兰静宜,她想,也许她身体不舒服还没起来,便存心多做了点饭,好等她起来后吃上点,就不用做了。到了吃饭时,她去叫她,不见答应,门被轻轻一推开了,屋里面没有人,她以为自己没注意她出去了,她便没有进她屋里去。
上课铃响了,仍不见兰静宜的面,她便去了兰静宜的房间里一看,被子包得好好的放在一边,回头又瞅见她的桌上放了一张信纸,信纸上面写着:“秦校长,如果我不回来,请您另外安排代课的先生,我的东西暂且寄放在您这里。实在对不起,对于您的关心和爱护,来日定将报答。兰静宜。”秦校长来不及思考别的,就代兰静宜上课去了,直到中午放学,她的脑子里,总闪现着兰静宜留给她的信。她去了哪里呢?难道她母亲从兰州回来了?信中的口气又不像是,真要足那样,她一定会说明和请假的。她知道,最近兰静宜和冯世强来往较多,他们是老同学,说不定冯世强能知道她的去向。兰静宜是她们女校的教员,一下子莫名其妙地不见了人,作为一校之长的她,有责任弄清楚,好向教育局交代。于是,她安排好学校里下午的事情之后,就去一小学校找冯世强。
到了一小学校之后,一小的校长告诉她,冯世强没到学校里来,说着去给她泡茶。她想,这就怪了,莫不是两人……真是,世间的事情,唯有男女之间的事,是最叫人无法理解和预期的。接着一小的校长端了茶水来给她后又说:“今天上午,保安团和公安局先后查抄了冯先生的房间。”说着摇了摇头。她听了感到突然,最后她从一小校长的话里,听出了冯世强可能有通共的嫌疑,好像情治部门已注意他不是一天两天了。她听后十分诧异。
她走出一小学校来到街上后,听到了路人传言,说昨天晚上,保安团巡逻队在南门口抓走一个女的,那女的还是个教员。她又到冯世强的家中打听冯世强的去处,冯四爷说:“世强说要外出几日,没说要到哪里去,在昨天傍晚就走了,也不知啥事,今上午保安团的人来寻他,又翻了他的房子,接着,警察局的又跑了来盘问。”秦校长不好说什么,嘴里支吾了一句,又问起了冯四爷的起居饮食。冯四爷说:“有侄孙喜子媳妇帮忙,才收拾完被黑狗子、黄狗子们翻乱的家什出去了。”她半安慰半嘱咐说了几句话,就离开了。她出了冯四爷的家门,又到了女儿家罩,和女儿怡琴的婆母寒喧了几句之后,向女儿说起兰静宜的留信、与冯世强出走的事。女儿笑了。她又说了冯世强的校方给她说的话,和听到街上路人传说的话,她要女儿怡琴,通过丈夫苏瑞原先在县上的熟人,打听一下那个被关的女教员的姓名,是不是兰静宜。女儿怡琴不相信,那个被巡逻队带去的女教员会是兰静宜,但她还是为这件事,跑了半下午,出乎她的意料,那个女教员就是兰静宜,而且她被保安团拘留审查了,他很快把了解到的情况,来给母亲说了。秦校长感到事情严重,并非自己原来关于男女一起、有可能私奔的判断。
原来,兰静宜先一日下午在接到冯世强信之后,又兴奋,心里又矛盾。她知道,冯世强离开县城后要去的是什么地方,可是太突然太仓促了,母亲还在父亲那里去治病,她没办法去和父亲母亲说,又不能和人商量。一直到了天黑,才下决心,准备跟随冯世强离开原州城。她想到,即将要和冯世强一起到一个新的地方去,既是他们一个新的开始,也可能是他们之间、以后永远在一起的开始时,她心中拥有一种甜蜜感。突然,她又觉得自己的行为是一种叛逆,对真主的叛逆,对父母的叛逆。又一想,叛逆就叛逆,没有叛逆,便没有自己的自由,没有叛逆,也就没有新的创造,现在自己的选择,也许是真主对自己的安排。谁知她出城时,已进入宵禁时候,遇到了保安团的巡逻队,便被强制带到了保安团。
秦校长第二天跑到了保安团,提出以女校校长的名义保释兰静宜,但迟迟得不到答复。女儿秦怡琴,又打听到保安团长以兰静宜有通共嫌疑,要挟兰静宜嫁给他。他的手下人说兰静宜是回族,保安团长说,他不管什么回族不回族,他只要一个三房的姨太太。还说女教员是煮熟了的鸭子、嘴里的肉。她把自己听到的这些话,给母亲讲了,母亲听了特别气愤,赶忙把这事给教育局的叶局长说了,并说:“一定要想办法救出兰静宜。”叶局长觉得问题复杂,一时拿不出主意来。她又找到范立文,说了以上情况,并说:“保安团没有任何证据,别有用心罗织罪名,故意使坏。”
范立文自从内战爆发后,社会混乱,已对政府失去希望,而且生气之余,解散了诗社。现在得知兰甫先生之女被拘留,女婿冯世强出走后,家中被查抄,这些事虽然显得突然,也不是没有原因。他心中似乎明白了,自己女婿原先老说忙,少于顾家是另有隐情的,而这种掉脑袋的事,自己原先一点儿也不知道。说起来国民党政治黑暗,吏治腐败,其根基已经不稳,当政者让人生忧和厌恶,这也为共产党提供了对其取而代之的大好时机。看来自己的女婿,倒是有眼力有思想的人,以往老伴儿的偏见,女儿的不慧,都是少见识的糊涂。现在当急的是兰甫先生之女的安全和保释,所以他答应亲自去找现任县长。
秦校长走了之后,范立文想到冯四爷家中的情况,和老伴儿商量让女儿青莲回冯家的事,老伴说道:“要我女儿回去,叫他冯世强亲自来接,不然惯了他小子的毛病。”这时女儿走了进来,她又故意说道:“女人家在这种事上就得扳硬点,不能太下贱了,这么随随便便地回去,叫人以后看不起。”女儿在一旁似乎不愿意听母亲这么说,嘴一撅,眼睛一翻,正要往外走,被父亲叫住,说道:“你坐下青莲,你听我说,你两口子为了一点小事,你这么做不对,再说你结了婚,你就是夫家的一口人,娘家不是你久住的地方,这么住下去,知道的人,说你们两口子不对,不知道的人,会说你娘和我不对,况且我们这个家,也不是不讲理数的家庭。”但他没有说女婿不在的事。女儿青莲坐在一旁凳子上,低下头不说话,心里好像有点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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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四爷在儿子走后第二日,保安团和警察到家里搜查,他只知道儿子说外出几日,不知道他犯了啥事会招致这样。女校的秦校长来过之后,他觉得事情严重了,后来他又亲自跑到儿子任职的学校打听,才知儿子所犯的嫌疑,便害怕起来。接着他便被保安团警察局,三天两头叫去问话。
冯四爷带个西瓜皮帽子,头发、胡子都已花白,面庞清瘦,眼窝凹陷,身子也弯了,经数日的折磨,吃饭睡觉都失去了正常精神,大不如前。他又想起来,孙女和儿媳妇都在娘家,儿子现在又不知去向,他犯起了愁,他没有想到,这个好好的家,怎么一下成了这个样儿?他把这事告诉了、每天进城来料理他生活的侄儿媳妇贵喜,贵喜又把这情况告诉了奶奶。
贵喜的奶奶是冯世强的三伯母,听了后既吃惊又生气,吃惊的是害怕侄儿世强年轻犯事,被抓去受苦。生气的是侄儿媳妇娘家人太没人气,看着自己女儿和女婿闹气,更不该将女儿久留自己家中。便说道:“太不像话了,女婿走了,老人一个人在家,他们就能这么不闻不问?我原不知道有这么回事,早知道的话,我会让我侄儿将范家女儿休了回去,还是大户人家的人哩,这么做事情。”随后托人将话捎给了范家。还说:“子不孝父之过,女不教娘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