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儿,叫头儿的警察从后面出来说:“很有可能,有人从后墙上抓着绳子溜下崖去跑了。”他说着走向吴先生问道:“是不是?是什么人从后面溜走了?”
吴先生抬头望了望说:“不知道,没看见。”
领头儿的警察说:“你不说是吧,好。”他头一摆说:“带走。”这时树生的父亲走近说道:“各位老总,这吴先生是我店里的账房先生,是怎么了?你们要带走他?”
叫头儿的警察说:“怎么了他清楚,我们带他去问问话。
“他可是在我店里已经几年了,请你们放心。”树生的父亲一边说,一边给警察往手里递纸烟,院子里的颜老二凑上前来,指着树生的父亲说:“这是杂货店的老板,吴先生就是他店里的管账先生,我们同在一个院里几年了,不会有事的。”接着,晁掌柜、牛裁缝也凑近了附和着说道:“就是就是。”可是领头的警察手一挡道:“去,去,去!我们是在执行任务。”
这时从外面走进来一个戴礼帽的人,被叫作头儿的警察叫道:“来,来,来,你看看这个人足不是?”戴礼帽的人上前,围着吴先生转圈儿看了一遍,摇了摇头。
这时从外又跑进一个警察说:“南门口的保安团逮住了一个红军探子,还是个女的。”
领头儿的警察说:“我们也拉住了一个,走,带上这个人走!”接着几个警察推推搡搡的,推着吴先生往外走,树生的父亲上前去拦,被一个警察捅了一枪把子,他打了一个趔趄,差点倒在地上。
吴先生说:“掌柜的,不要怕,没事的。”
吴先生被带走了,树生的父亲把腿揉了揉,一瘸一瘸地跟,在后面,向警所走去。但是,他还是被挡在了警所的外面。他守候了有一个时辰,没办法知道里面的情况,他瞅见门口一个站岗的警察面熟,走上去递了烟点了火。那站岗的警察曾经到过他的店铺里,也认出了他,说道:“回去吧,贾掌柜的,都半夜了,明天再来听消息吧。”他没办法,只得又一瘸一瘸地走了回来,树生的母亲问吴先生的情况,树生的父亲摇了摇头。
第二天早上,他打发李祥给吴先生送饭,站岗的警察不让进,难为李祥去买了一包烟给警察,才让进去。
到了第三天,还没有见要放吴先生的消息。吃过早饭,树生的父亲安排好店铺里的事,准备亲自去打探一下情况时,两个警察找上门来问道:“哪位是杂货店掌柜的?”树生的父亲说:“我就是,老总辛苦,有啥事?”其中一个警察说:“我们头儿叫你去问话。”树生的父亲抬头看了看,然后跟了去。
原来,吴先生在树生家、杂货店里的迎来送往,已被当局注意多时了。他和乡党驼子的来往,给冯世强在学校门口给信,接送过往东山、别人都不认识的人,和几次大量购买生活用品与药品。尤其是年前驼子之后,有人给杂货店送炭回去时,牵着的驴身上驮的大包小包的东西,被暗中监视的人发现,然后跟踪。后来,驼子在送药过游击区的封锁线时,被敌方阻截。黑地里,驼子为运送的药品和人的安全,有意跑到另外一条路上,用火镰、火石打火吸烟的办法,将敌人注意力引向了自己这边,在野地里兜圈子。黎明时分敌人发现中计后,将驼子打死了,但被运送的药品安全通过封锁地带。驼子之死和原来常到杂货店办货的事,引起当局对杂货店的特别注意。接着那天晚上,在树生家住的大杂院后院里又发现了疑点,还有吴先生被怀疑,所以,警察现在又来找树生的父亲。
说起驼子,他的家在青石峡东南,家里只有老伴儿和一个女儿,儿子在东山游击队没有回来,当驼子被村里的人发现并给抬回时,老伴儿正端了半碗洋芋擦擦,女儿手里拿了一块荞面巴巴馍在吃,家里低矮的土房里,除了墙角有一堆洋芋,什么也没有。鸵子活着时,为边区和游击队跑交通,手里经过不少钱币,还有银元和元宝,但他却没有给自己留下一块银元。贫瘠干旱的土地、穷苦的生活加上他的死,给这个家庭带来了更人的灾难。
3
吴先生被关押后,杂货店的老板,树生的父亲被警所不断地叫去问话,树生的父亲一口咬定吴先生是好人,他自己和吴先生什么也不知道,警所不听他的。树生的父亲回来后想了想,跑到商会里去找会长蒋德隆想办法,结果没找到,他又到蒋德隆的景泰绸缎行去找。树生的父亲第一次来到蒋德隆的商行,伙计把他领到内院里,院子是天井式的,院内两厢的房屋满排,房子不高,一律青瓦屋顶。屋檐下木板镶插,升格窗子横连,窗台以下、房檐台与院子全用青砖铺砌,院子不大,呈长方形很干净。
蒋德隆五十多岁,鬓角已有了白发,人福胖福胖的,为人随和豁达,中等个头儿,因为生意做得较大,又是商会会长,人称蒋老爷子。他在自己的商行里院卧室里,一身长袍马褂,坐在一张太师椅上,手里托了一个长杆旱烟锅,烟锅里的烟气满屋。据说老爷子不抽时兴的纸烟、水烟,只抽旱烟叶,烟叶还是专门托人从老家陕西带来的兰花烟。据说这兰花烟性凉,抽着不上火,还有止咳化痰的作用,所以他爱抽。
老爷子住的是院子里的三间上屋,其中一间是卧室,另外两间里,除有一张八仙桌之外,有椅子、书桌、衣架几件摆设,还有一件落地式大摆座钟。卧室与外间由雕花透窗隔断,睡觉的火床不大,却整间是木雕油漆的黑红色,床的幔帘很是讲究。他的家室另在城内,是一个独院,这里仅为其临时休息之处。他见杂货店掌柜的来找,又都是同一条街上的商户、住户和陕西乡党,虽不同行业,平日疏于来往,但在商界年会与要事相聚时见过,便客气地笑道:“稀客呀,乡党快坐。”然后朝门外喊道:“来人上茶。”树生的父亲点点头,欠身坐在一边说:“蒋老先生,我那里账房的吴先生,被警局关了起来,我又说不上话,想请您老人家给通融通融。”
“嗯,听说了,你知道是为了啥事吗?”蒋德隆问。树生的父亲说了警局昨晚搜查寻人的事、和带走吴先生的过程。蒋老先生将那长杆烟锅从嘴里取出,说道:“近来国军战事失利,风声紧张,政府和警局这一伙儿,狗急跳墙到处抓人,真要扯到那一方面,戴上红帽子,还真不好办。”
树生的父亲说:“没有那事,他们也只是怀疑,我想仰仗您会长、老先生的声名面子,吴先生这人家里,还有七十多岁的老母亲和一个弟弟,乡下的日子你不知道,特别难过啊!”
蒋老爷子吧哒了两口旱烟后停下,慢条斯理地说道:“没有证据就好,你也是为了他人,就你为他人着急这事,也说明了你那账房先生的人品,我去试试看,以商会的名义保他出来,但是恐怕得花一些钱。”
“这我知道,那就有烦您了。”树生的父亲说着站起身,又接着说道:“您看得多少,我去准备。”
蒋老爷子说:“不急,等我回来再说,不过不要只守着这一条道儿走,万一走不通……”
树生的父亲说:“我知道,我知道,只是再还想不出其他办法,全靠您了。”
树生的父亲从景泰绸缎行回来后,又让自家店里,不久前来的一个伙计到炭市上去打听,有没有东山乡进城卖炭之人,好捎话给吴先生家中。去打听的人还没回来,他却在自家店里,碰到东山乡进城赶集的人,便将话带了家去。
第二天傍晚,吴先生的兄弟和另外一个不认识的人,一同来到城南街,找树生家的杂货店,见到树生的父亲,对吴先生被捕的情况进行了了解。吴先生的兄弟问道:“掌柜的可知道,我哥关在哪里吗?”树生的父亲说:“警局的北城角监狱那里,关了不少人。”另一位说:“我们想去探望一下,不知道能不能进去。”树生的父亲摇了摇头,说道:“难说。”接着又道:“不过你老远的,从乡下赶来不容易,去求求人家,给门子上塞点钱,兴许还能见见。”两个人走了。
次日一早儿,商会会长、景泰绸缎行的蒋老爷子,传话给树生的父亲,让带上钱领人的时候,街上却传说先一夜里,北城监狱许多犯人跑了的事,城里面还在戒严搜查哩。吃早饭时,一队警察来到树生家杂货店里进行了搜查,树生的父亲还不知道吴先生怎么样了,但他想到了昨天晚上后半夜听到的枪响声。
原来吴先生的兄弟在家时被国军拉去支差,半路上偷跑后,参加了游击队。在得知哥哥被捕的消息后,立即向队长作了汇报,游击队队长知道,吴先生是原州地下党建立的交通站的负责人,为边区和游击队,在敌占区传布党的政策消息,并周转过许多物资和人员。经过研究,他们一边报告边区政府,一边迅速采取营救措施。吴先生的兄弟来时,一同来的另一个壮实的、光脑壳小伙子,就是游击队的一位中队长,他们来的时候,就已制定了营救方案。所带人员随后到达,并在当天傍晚已分散潜入城里,在他们二人摸清情况之后,又与吴先生妻子的表侄、在这里看监狱的刘贵儿取得联系,便于午夜后实施了武装劫狱,帮助犯人成功地实施了越狱。
早饭时间,几个警察到树生家的杂货店里进行搜查,树生的父亲看着黑狗子们在自己店里肆意恶行,也不敢再去打听吴先生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