缦清苑
“这能行吗?”碧茵语气里满是不信任。她担忧地看着笔直躺着美人榻上的蜻蜓。蜻蜓****的身体上,涂满了厚厚的一层乳白粘稠泥状的膏体,从脸延生到脚丫,看起来像个用纸糊堆出来的人,滑稽又可笑。
“不管用的话就给我滚回厨房去。”蜻蜓睁开眼冷瞥鹤南飞。
鹤南飞木无表情,手里分别拿着青铜敛口瓿具和猪毛刷子在她手臂上涂着膏泥,“三炷香后洗掉,每日两次,一直持续到痘印消失没有为止。”
碧茵半信半疑地点点头。
鹤南飞已经把她过长的刘海剪短,露出她难看的胎记,她的脸因长期在太阳下暴晒和营养不良,肤色蜡黄暗淡,像只瘦巴巴的猴子。
“碧茵,我想吃酒子汤圆。”
“是,小姐。”
待碧茵出去关上门,她再次睁开眼睛坐起,她身上如泥巴的膏体像八爪鱼身上的吸盘吸附着她的皮肤,丝毫不见有掉下来的意思,她光滑的背裸露在空气中,如一块毫无瑕疵的美玉。
“你为什么会知道我的事?你是哪打听来的,还有谁知道。”她的目光如鹰般凛冽犀利,隐蕴威胁之意。
鹤南飞脸色不变,眼神放空,仿佛心不在焉,“相比好奇我为什么会知道,难道你就不想我有什么办法可以让你顺利和他私奔。”
她眯着眼警惕地打量她,“你有什么办法。”
她总觉得她像是在设一个局,在等她入瓮。
“那你为什么就想要逃。”她放下瓿和毛刷,从一个精美的锦盒里拿出块半指甲大小的香料投入烧得正旺香炉里。
“你和他生来养尊处优,习惯被人伺候,一旦离开原本的生活轨迹连淘米生火都不会。难不成每日过着担心温饱之事,箪瓢屡空,捉襟见肘比丰衣足食,有瓦遮头来得舒适?”
香印盘形香炉里飘出的焚香不像檀香般浓郁,像是果香和鲜花提炼出的香味,奇香四溢,泌人心肺。蜻蜓不得不承认,她做得出一手好香。
她不屑地撇了撇嘴,“你不过低贱的奴,又怎么懂出生名门贵子的难处。”
康氏世代以卖布为家业。不仅在长安,在东昭各地都有其家的分店。其布锦绣荣华秀美,在长安贵胄间风靡不衰。康家在长安算是在百城之富。就因为如此,他们更是不容许像她这样的风尘女子入门。
想到这,蜻蜓脸上露出悲恸之色。
鹤南飞看着她。“我是不懂,只是他现在答应和你远走高飞,可你确定他愿意一辈子和你过着那样的日子?他安常处顺,习惯铺张浪费。突然一日间一无所有,缩衣节食,你能确定他的承诺永远不变,永远不会厌倦你?你在千魅坊呆了这么久,不是最应该懂了这个道理的吗,男人,最喜欢贪新厌旧。”
蜻蜓愣住了,她当初从本家跟她的舅舅来到长安,她舅舅一路上对她照顾有加,本以为她的父母去世了,还有她的舅舅这个亲人和她相依为命。可后来,因为找不到她的未婚夫,他的舅舅就把她卖到千魅坊。她才知道,原来舅舅不过想用她来投靠她的未婚夫,一旦发现没有利用价值,就把她弃若敝屣。她那时就发誓,除了一路上陪伴她不离不弃的碧茵,她谁也不信。可现在,她竟为了一个男子放弃当初自己发的誓言,还想扔下碧茵。
鹤南飞看着她眼前失神的蜻蜓,手轻轻放着她的肩膀上,声音如毒蜂的尾刺犀利地刺进她薄脆的心脏。
“他后悔了,他还是那个大少爷,他家的大门随时为他打开,他爹娘不过向外说他涉世不深,被一个红尘女子所迷惑。你呢,就会被世人唾骂勾引别人儿子的狐狸精。花妈妈决不允许她的人背叛她,一旦跟他走,就再没有机会回头,你要用他一个口头上的承诺赌你的一生?前者布衣蔬食,后者仰人鼻息不愁温饱,你敢赌吗?”
蜻蜓沉默不语。
“你为什么不赌一次。”
“赌?”她心乱如麻,讷讷地望向她。
鹤南飞的目光似要看穿她的灵魂,“赌他够不够爱你,是不是真的爱你,”
“爱你,就不舍得你为他吃苦。他爱你,就许你娶你为妻的承诺,花轿凤冠,名门正娶,而不是偷偷摸摸归隐山田,他若真心,就会为你反抗家族,他愿意丧尽家业只为你自由。到时候,你就可以名正言顺站在他身边,以他妻子,少奶奶的身份。连枝比翼,羡煞旁人。”
这话从她的嘴里说出来,鹤南飞觉得极为讽刺。当初博生对她甜言蜜语,还不是承诺八人大轿娶她进门,后来呢,都是屁,连屁都不如的东西。所谓爱情,不过是笼络人心,自欺欺人的东西。这辈子,她再也不相信了。
蜻蜓的眸闪过一丝的希翼和期盼。
鹤南飞诱惑着她,“留下来,看他会怎么做,是躲在家族背后做缩头乌龟,还是奋力反抗。你也不想跟着他东藏西躲的不是吗,你也想再次飞上枝头做让人仰视的凤凰不是吗?想不想,就看你一念之差。难道你不信任他,就不敢赌一次?”
“赌!”半响,蜻蜓目光坚定望向她,“为何不敢赌。”
天空的乌云一层叠着一层,把阳光挡得密不透风。明明是中午,黑得像夜幕即降临。云层闪烁着金色刺眼的闪电,伴随着一声声如野兽般嘶吼巨响的闷雷。
好压抑的天气,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挤压着胸膛。
千魅坊后门悄然打开一条门缝。
一个胖嘟嘟的身影从门外钻进来。
明明出去是还阳光明媚,怎么一回来就乌云密布的呢,还得快点去收好衣服,不然衣服被淋湿了,小姐又不开心了。
“你去送信了?”
“吓!”碧茵抖了下,拍了拍胸口,没好气瞪了她眼,“鹤南飞,你没听说过人吓人,吓死人的吗?”
似不解恨,又向翻了白眼。
又不是不知道自己丑,这种鬼天气出门不吓人才怪。
鹤南飞冷漠的神色渗着森然诡谲,她就像个瞎子,似看着她,又好像没看着她,在这种阴霾的天气下,就像是刚埋在地上被人挖出还带着丝温热的尸体竖在她面前,仿佛没了气息。
碧茵打了个冷颤。
“小姐的事你别过问就是了。”
她怎么知道她去送信的,碧茵狐疑。撇了撇嘴,不以为然,“不该问就别问,你被提升为二等丫鬟就好好做吧,小姐不会亏待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