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来将热气腾腾的餐品端上桌来,李淮常瞅了一眼餐盘里的东西,向千晴道:“这里的荠菜馄饨和红稻米粥都做得特别好,想必是你点的吧?”
千晴指了指已经开始吃的沈夔之,笑道:“是慧眼识珠的沈掌柜点的,要夸就夸他吧。”
李淮常看了看沈夔之,其实他在认出千晴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开始注意这个人。他笑了笑,道:“沈掌柜好眼力,初来乍到就点到了这家客栈的招牌。”
沈夔之只是笑了笑,千晴将焦圈糖包推到李淮常面前,道:“那是自然。”李淮常拣起一个吃了,千晴又问道,“你这大早上的,难道真是为了那火腿炖肘子而来吗?”
李淮常笑道:“哪里。我母亲爱吃这里的栗子糕,着我替她买一些回去。”
“这种小事,吩咐个下人来不就好了,何必还亲自来一趟?”
“今日闲来无事,便来了,离得也不远,随便走走也好,”李淮常又望向千晴,“再说,今日不是遇见你了嘛,我更觉得这一趟来得值。”
沈夔之不知是呛到了还是怎么,突然咳嗽了起来。千晴忙给他倒了杯茶,李淮常笑着看他们,旋即又问道:“还没问你呢,怎么到雁钟来了?”
“我们要去北虞。”千晴答道。
“为何?”
千晴顿了顿,道:“去找我母亲。”
“你有你母亲的消息了?”李淮常听了这话大吃一惊,“当年和你在花灯节走散后就再也没有遇见过,这些年你去哪里了?怎么找到你母亲的?”
千晴笑了笑,却没有接话,只是低头喝着粥。李淮常自然看出了千晴的避谈,也没有再追问。片刻,他向二人道:“不如二位去我府上住吧?我那里宽敞,千晴你也熟。”
一直没有说话的沈夔之出声道:“多谢好意,我们已在这里住下了。”
“没事儿没事儿,这房可以退,”李淮常说着就招呼秋来,“秋来!秋来!”
秋来忙跑过来,哈着腰,问道:“李公子,有什么吩咐?”
“把他们二位的行李送到我府上去,他们不在你这里住!”李淮常笑着拍了拍千晴,“都到我的地界上了,还让你们住客栈?赶紧的,去我家住!”
千晴望了望沈夔之,面露难色。李淮常突然笑道:“千晴,你是不是怕我母亲呀?”
千晴瞪了他一眼,李淮常笑得连连拍桌,正在这时,秋来已经将两匹马牵到了门口候着。沈夔之还欲推辞,李淮常却已经推着他们两人往外走,边走边笑:“别怕了,我母亲当年是凶狠了些,父亲说过她多次,但这些年她改了许多,你不必害怕了。”
盛情难却,加之又是千晴旧友,二人也只得前去。一路上李淮常一直拉着千晴说个不停,时不时还会亲昵地揽住千晴的肩膀。千晴怕沈夔之介意,但又不能对旧朋友的热情充耳不闻,只得不动声色地躲开李淮常的手,一边应和着他,一边又不时地和沈夔之交谈两句。
说话间,已经走到了李府门前。仆役上前牵马拿行装,李淮常让人赶紧收拾两间客房出来,接着热情地招呼二人往府里去。
正走在折廊,一个年纪稍长的婢女走过来向李淮常行礼,道:“大公子,狄庆他们已经回来了,人也带回来了。”
李淮常点了点头,转身对千晴道:“我有些事情要处理,恕不能相陪。这位是荞姑,你认识的,你和沈掌柜先跟荞姑去客房歇息,我处理完事情就过来。”
李淮常走后,荞姑走上前向他们行礼,欲将二人带往客房,抬起头却发现站在眼前的人是李府几年前走丢的婢女千晴,惊叹道:“千晴!怎么会是你!”
沈夔之见荞姑的神情,心中的疑虑不觉又多了几分。这个李淮常究竟是什么人?和千晴是什么关系?为什么李府的婢女也认识千晴?他疑惑地看了千晴一眼,千晴神色有些尴尬,荞姑还拉着千晴絮叨。
“那一年花灯节你跟着大公子去看灯,谁知道回来后大公子说你走丢了,在夫人房里哭了好久。我听着也难过。哎呀,没想到竟然还能再见到你,真好!”荞姑一路上亲热地牵着千晴的手,穿过折廊和小花园,她将二人带到两间客房外。荞姑看了一眼一直沉默的沈夔之,客气道,“这位公子,您就住这间房吧,里头都收拾干净了,您有什么需要就跟我说一声。”
沈夔之神色复杂地看了看千晴,便转身往房间走去。荞姑把千晴拉进另一间房,说了好一会儿话才被一个小丫鬟叫走。她离开后,千晴便往沈夔之的房间走去。
谁知她刚一走出房间,迎面就撞上了一个人,定睛一看,竟是李府的家仆狄兴。狄兴比千晴年长两岁,从小就在李府为奴。狄兴看见千晴兴奋地大叫:“真的是你!千晴,真的是你!我刚听荞姑说大公子带了两个人回来,其中一个是我的老朋友。我还纳闷呢,我哪里有什么老朋友,还能被大公子遇到,没想到竟然是你!哈哈,我真是太高兴了!你这几年去哪儿了?”
千晴见到老朋友心里也开心,但她更担心沈夔之。跟狄兴寒暄了两句,可狄兴愣头愣脑没感觉出来千晴的心不在焉。无奈之下,千晴只好推说自己有事在身,便匆匆走向了沈夔之的房间。
敲门无人应,推门进去,却发现屋子里空无一人。从窗子望出去,才发现沈夔之在房后的花园里打拳。千晴走到他身后,沈夔之正好一招转身,看见了她。
“你干嘛呢?”千晴望着他笑。
“练拳啊。”沈夔之走到一旁,继续打起拳来,似乎没有与千晴交谈的意思。
“李淮常是李家大公子,我以前在李府为奴,侍候过他,”千晴坐到花园里的石凳上,望着沈夔之的背影说了这么一句,她知道从李淮常出现的那一刻起他就满腹疑惑,是时候为他解解惑了。果不其然,沈夔之的动作停下来了,千晴便继续说道,“我九岁的时候被卖入李府为奴,淮常和我同岁,所以我们也就成了朋友。在李府待了三年,后来,在我十二岁的时候,那一年花灯节,他瞒着他母亲带我去街上看花灯,结果街上人太多,我们俩被人群冲散,从此就失去了联系。”
沈夔之不禁问道:“只是被人群冲散,你为何不寻路回来?”
“因为我怕他母亲啊。”见沈夔之面有疑惑,千晴将他拉到石凳上坐下,继续说道,“李老爷有两位夫人,淮常是二夫人王氏所生。这个王夫人啊,性情凶狠,一直不待见我,说我是粗野丫头,身份低贱的婢女,不许淮常和我来往。淮常对我很好,但他越是对我好,王夫人就越是不喜欢我,常常打骂。”
“就因为这位王夫人,你和他走散后你就干脆离开李府了吗?”沈夔之对千晴所说有些不解,“李府家业大,留在府上做工也算是个好去处,何必为此离开。”
千晴笑了笑,转过头望着他道:“在他们眼里,我就是个软弱的小丫鬟。但我并不是。那日去看花灯,说来也不算是走散,更恰当的说法应该是我跑掉了吧。我将自己几年下来积攒的银钱全部带上,趁着人流汹涌跑掉了。人不能永远留在同一个地方,我也不认为我是她所说的粗野丫头、低贱婢女,更重要的是,我要寻我母亲。”
沈夔之听着千晴的话,听到了她云淡风轻背后的隐忍。一个年幼的孤女,遇上一个凶狠的主子,恐怕她经历过的苦痛,不是一两句话能够说清。千晴一向都很坚强,心智很成熟,大概是苦难的馈赠吧。谁又愿意活在惶恐中,不算计一次,如何跳出这一段苦。沈夔之心中一软,握住了千晴的手,道:“对不起,是我想多了。我以为……”
“是你想得太多了!”千晴戳了戳沈夔之的脑门,两人都笑了,末了,千晴对他道,“当年我从北虞郡走到卫城,一路见过很多人,经历过很多事。我们此次去荒原,或许会遇到很多我的旧友,但你要相信我,不管我以前有什么,我现在都只有你。”
沈夔之将千晴拥入怀中,心底像是被尖刀刺痛。他忽然明白过来,此次的行程,是上天赐予他的礼物。他缺席了千晴的过去,可如今却有机会陪她再走一次曾经的路。而这一次温故,不会有以前的孤独和无助,不会有过去的伤痕和侮辱,因为她有了他。他能保护她,虽然他没有了灵水玉,成了一个凡人,但他会尽所能免她颠沛,免她流离。而他也有了她,这一路不会孤单,不会茫然。
桐花万里路,连朝语不息。他有什么理由不相信她呢。
“哎哟……”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叫,两人连忙回过头,却看见狄兴摔倒在草丛里,抬起头冲着千晴嘿嘿地笑。千晴涨红了脸,走过去揪起他的耳朵,狄兴疼得直求饶。
“为什么跟着我?”千晴又羞又恼,揪住他的耳朵不放。
“哎哟哎哟,千晴姑娘手下留情!许久未见,我,我见你神色匆匆,就想来一探究竟……我,我什么也没看见,也什么也没听见……哎哟,轻点儿!”
沈夔之忽然走过来,神色凝重地对千晴道:“你看那里!”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千晴的目光落在远处折廊上的人身上。那个被两个家仆押住的粉衣女子,不是芃麦吗?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