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片属于自己的领地,七米长,六米宽,在宿舍和厨房中间。
领地里四季常青,芫荽,葱蒜,萝卜白菜。爱劳动的人总不会让土地寂寞,但我没想到,发现一株桃的幼苗。
女儿是惊喜的,她认为是她扔的桃核破土而出。妻子却说桃树长不大,现在的桃子,都是催熟的。我不置可否,领地里有那么多青绿,养眼,入口,谁去在意这株小小的幼苗呢?
可是,她长大了。仿佛一夜之间,长出了两枝,分成了两三条枝干,向上青劲地挺立挺立。青青的干,经常被生长的侧枝打断的光滑,都在绿叶中蓬勃。我发现了许多个侧枝,悄悄地,互相握手。许多片嫩叶,在春风中伸展。这株桃树,一挺劲,成了个眉清目秀的姑娘,含笑而立。
妻说,长疯了,没开花。我仔细找了,真的没有花。
于是,冬天时,我剪去许多细长的枝条,留下粗粗的干。封上剪口,抵御寒冬的袭击,这片领地里,她成了高空的新生贵族,青春,力量,还有能量。
我是相信能量的。又一个春天来到,桃树爆发了热情的能量。剪去的刀口不再生长,但是旁边,附近,数不清的侧枝从里头伸出来,挥手,致意。两三条稍长的枝向上生长,俨然另外一株桃苗,小小的,在春风中微笑。我期待着,一瓣桃花,粉红的,暗红的,脂红,褚红,也许洁白的桃花,都可以,出现在眼前,在充满有线电视线,电话线,晒衣服的铁条的领空里,点缀一下,添上一笔写意。很多个早晨,我站到桃树下,看青的叶,青的枝,青的满眼桃色风景,希翼一小瓣桃花,绽开。那么,我便知道,桃花开始笑春风。
其时,我经历了一些事。比如想实现一些进步的愿望,想让劳动转换为成果的急切,当然,没有实现。于是,我期待有一年桃花盛开,愿望成为现实,好像是一本戏文,一个女子告诉意中人,“待到那年桃花开,三月溪水绕林来,桃花坞里春光笑。桃花仙子愿愿开。”好像还有一个贴子,内容记不得了,仿佛说的是桃花有仙子,一花一尘埃。其实,我站在那儿时,我知道,我让桃树结了一个神话的果。
于是,我自己都笑了。想起农村媳妇回娘家,或者出远门,折上一段桃枝,放在婴儿的襁褓里。据说,有避邪的作用,我找了书,才知是道家的说法。于是,我微笑着,离开了桃树。桃是桃花绽放后累积在风雨中的果,有了心血,有了精气,神气。桃花是桃树的笑,化过忧愁,化过烦恼,在清冷与寒霜中逼渍,凝聚,直至有一天爆发的笑容,含着泪,含着快乐。泪和快乐,桃花和春天,不需要等待,也不需要解释。我进屋时,心里释然了不少。
门前,我又栽了两株银杏,我喜欢银杏的叶子,落地时的金黄洒洒。去年夏天时,还栽了满满的苦瓜,一层又一层,孕育出许许多多写满层次和笑容的苦瓜。所以,今年,我忘记了桃树。一个拖把,经常放在枝桠间,还有一个破旧的纱门,也卷起来放进最低的主干上。毕竟,领地里,春天的脚步从没有停止。
某一个阳光灿烂的中午。上完课,回家,不由得站住了。诧异于眼前的繁华,一树桃花,争妍斗艳,理所当然想起了那一句诗: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这是一树,从底到上,鲜艳的花瓣,五小片,快乐的张开着,护着中间纤纤的丝。亭亭玉立,微弱,这类词语都行。慢一点的,粉红的花骨朵,正在从褚红的套里脱翼而出,认真地向上,向前,准备绽放出一次最灿烂的笑容。好像莲花,在一池碧水间,努力,努力,层层遮盖,掩映,汲取大地深处的营养,在又一轮春阳来临时,做一次大放光彩的尝试。我还看到,许多叶从枝上,直接生长,没有预备,没有铺垫,长长的,一两叶,呼唤着春风。然后,便有一瓣桃花,毫不设防地开放。然后,便有一朵桃花,一枝桃花,一树桃花,自由地,无拘无束地挣脱束缚,跳跃着,舞动着,留下最美丽的身影。像是一张摄影照片,在光和影之间,留下一个含苞待放的瞬间。或者一张丹青图,洋溢着姿态,飞舞的生命姿态。还像,我们校园里的初中生,在阳光下,那么真实,那么自在地奔跑。春天,真的属于他们,没有任何理由。
女儿拽走了我。她说影响蜜蜂,她说要结很多的桃子。
我相信,一年为苗,二年为树,三年桃花仙子来。我看到初一时那个流着鼻涕,脖子上有灰的男孩,毕业时在篮球场上奔腾,跑起一个轻松而好看的三步篮。那个爱哭的小丫头,今天,已经亭亭玉立,并且会在日记里写下一首诗,留给明天。三年时间不长,也不短,长的是心情,太多的焦急与渴望。短的也是心情,平静,在平静中积蓄力量,直至有一天,流光溢彩。
我看到桃花时,电脑里传来一首歌,是阿牛的《桃花朵朵开》。我又一次微笑,因为桃花。其实,不需要朵朵开,一朵也行。一朵属于自己的桃花,必将毫无保留地开放。因为那么多清冷,孤独,那么长时间的积蓄与压抑,因为,一颗充满向往的心,注定不甘于寂寞。
所以,我的桃花,一树繁华,朵朵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