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暑假我们是这样过的。
清晨,穿过浓密繁荫的苦瓜架,她开始添水熬粥,洗衣服或者摘下两条带着露珠的苦瓜,准备炒菜。我带着韩江月在长满青草的校园散步,看池塘的鱼儿或者看气象观测台上的风向标,一群麻雀飞起,又落下。江月会喊一声,声音在校园里很清脆,像麻雀,也像喜鹊。
上午的时辰比较紧张。她上街,挑选一些食品比如冬瓜、南瓜、豆芽。但不买茄子,西红柿,黄瓜,因为门前的空地点满了绿意。偶尔买些西瓜,站在大门外,喊我去扛。照例是我搬在肩上,留一个给韩江月抱着,向家里前进。剩下的时间很有顺序,她辅导江月写作业,看故事书。我也看书,或者写作,写一些零零散散的东西,散文,也许小说。但经常会被打断:毕业的学生想上一个职业高中,家长要问情况。打工的孩子要聊聊工厂里的事,我细心地听着。考上高中的孩子问通知书行走的速度,我微笑着安慰他们不要急。时间,就在微笑中开放,毫无保留。
下午很热。九岁的江月要看动画片,我不能看,我还在写文章。她已经开始在电脑上敲打我的文字,速度不快也不慢,上午的成果她一个小时就占有了。她很少提意见,只看,渐渐就笑了,因为她知道文字背后的生活与真实,她知道我和主人公的关系,同学或乡邻,也有可能是小街上的熟人。然后,将电脑交给我,做最后的润色。
傍晚是一段美妙的时光。出了学校的南门,就是田野。亭亭玉立的玉米,舒展身体的大豆都在我们的左右。有风,也有夕阳,还有一丝暑气,在渐渐凝重的暮色中消融。我们,在小路上,就这样,踩着青草和时光,走向另一片田地。
其实,经常会遇到雨天,迅疾而猛烈的到来,无法出行,甚至无法写作。我们便闲聊。聊聊学生,说一些八卦的消息,当然是我在说,她听。并没有闲着,取针,取线,捡出衣服缝补,便会翻到那个布口袋,厚厚的,白白的,便会看到带着松紧的口头。她笑,说背走了多少馒头多少包子?我也笑,那是一段艰苦的日子,我在离家百里的一个学校教书,一个星期回来一次。星期日,她便忙着和面,拌馅,在小小的灶房里上笼,上灶。然后拾下,晾了,热气消了,装在布口袋里,将松紧扎好。她松了一口气,这星期不会挨饿了。我背上它,踏实,安全的踏实,她坐下去,又有些许的失落。那时,我们结婚三年,正是栽种思念的时候。没有手机,只有包子,各种各样的包子,豆芽馅,豆腐馅,韭菜粉丝馅,在口袋里,发酵思念。提起口袋上路,卷着口袋回家,匆匆走了两年。她将口袋抚平,叠好,又一次收进柜子里,当作一件纪念品吧,她说。我无语,一件贯穿两年一日三餐的物品,贴在肩膀,温暖身体,滋润情感,应该而且只能叫纪念物吧。她继续翻捡衣服,审视袖头,钮扣,不放过每一个细节。我还在讲话,讲那两年里的点滴,行走,吃饭,抑或调动。雨还在下,将昨天和今天纠缠在一起。日子,就慢下来,在灶头,在书橱前,在她的一针一线间徘徊,游走。
偶尔,回老家。她家离学校25里,我家离学校20里。骑自行车,一人一辆。今年换了电瓶车,又快一些。给棉花喷药,我提水,兑药,拧好盖子。她托起来,帮我扣好扣子,我就在高高低低的枝叶间穿梭,喷雾。天很热,穿上厚布裤褂更热。到了地头,递过毛巾,擦擦汗水,便凉快些。我们配合得很好,像是在学校里带同一个班,她教英语,我教语文,和学生友好相处。天再热了,停止劳动,坐在河边,聊天,聊我小时候的事,她小时候的事。这样,仿佛孩提时候,我们就认识。歇一会,再干活。不在老家吃饭,我们回学校,骑在电瓶车上,不快,任风吹着。
今年回去的次数少了些。父亲说,你们忙自己的事,多看些书。过去是看不成书的,前两年作代课教师,忙着要工资,担心聘用的问题。后两年忙着调动,调回这所学校来。再后来就是培训,二十天,三十天的培训,我们暑假就异常短促。今年很好,没有培训,一天也没有。我就在家,看书,散散地看,聊天,深一句浅一句地聊。累了的时候,我们就看奥运会,什么节目都看,给谁都鼓掌,心情就放松了,象一片轻云,或舒或卷,或走或止。
还去过两次县城。第一次去县城,是韩江月要走亲戚。县城其实不远,50里路,中巴车5元钱的车票。但她不去,我也很少去,她习惯于平静的生活,上课,洗衣,做饭,聊天。街上都有,何必往县城去?她拿着厚厚的英语书说。我也是,有时止步于校门。校园很静,两三条水泥路,大片大片的青草,成排的白杨,象一个花园,朴素而清新的花园。在校园里散步时,就想到了我们相识的前前后后,在这校园,在这条水泥路上。十年了,我们进行了一场默默无闻的爱情,没有情书,没有鲜花,朴素而朴实,一点痕迹也没有。好象这校园,静若止水。
第二次是八月十七日,我提议。早晨坐车,带韩江月在书店看书,买书,然后在超市买东西。买了一件T-恤,45元,送给她。她买了三叠光盘,古筝,葫芦丝,二胡,给我,慢慢听,写东西时。我们去吃饭,一人一个砂锅,砂锅6块钱一个,一人一碗米饭,米饭一块钱一碗。我要了瓶啤酒,祝她生日快乐。她笑了,说错了吧?我也笑,我忘记了,我们说好了共同过生日,从今年开始,只过一次,吃一顿饭。她生日是阴历七月十五,我是七月十九,我们商量好取平均数,七月十七日,合在一起过。她也举杯,明年在家吃吧。我点头,我开始喝啤酒,吃饭,大口吃饭。为我三十三年来的第一个生日,为我们第一个共同的生日。饭后,我们回家,路过高楼,还有像鱼一样的轿车。她说太热了,城里太热。我们就坐进中巴,向学校出发,向那个10年前我们相识又生活的学校前进。到家时,我有些懊恼,因为我想好了,买一束花,插在花瓶里的。她还是笑了,浅浅的笑,赶快看书去。
她开始洗衣服,早晨我们早起没来及洗的衣服。开始催促江月做作业,上午耽搁的作业。我拿来一本书,坐在苦瓜架下,陪你洗衣服吧。她没有说话,默默的,象我们的生活,平静,没有涟漪。
我就看书,不说话。仿佛十年的生活,都在一些深深浅浅的句子中,没有感叹号,也没有问号。仿佛细节里的光荣与平庸都在一页一页中,一翻就过去了。我还得看书,增加营养,准备教书。她还得辅导江月功课,看自己的课本,然后洗衣服,做饭。
因为,生活总得与柴米油盐酱醋茶打交道。
因为,每一个平凡或者不平凡的日子,都得向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