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我在老家过年。
村庄很静,没有大功率的音响或者热情的叫卖声,一切都在沉默着。比如树,高高矮矮的,在风中肃立。整齐的四合院,懒洋洋的张开双臂,迎接扑面而来的阳光。还有一阵鸡群,在一只雄俊的公鸡带领下,自由地追逐。一只白色的猫咪,在门旁慵懒地睡着。
我注意到天空,没有白云,只有蓝色,纯净、深远的蓝,让人宁静。
我在聊天,村中最热闹的小卖部前。这里有小学,还有村部,附近还有一个基督教堂。我们是一些闲人,孩子们在屋里看电视,那里有许多色彩缤纷的诱惑,使他们暂时忘记寒假作业和老师的叮咛。女同志们正殷勤地准备菜肴,中午将是一年中自家人吃得最丰盛的一顿饭,当然得精心。我们没有事,便说话,便吃烟,烟是各种各样的牌子,两块五的渡江,四块五的一品黄山,十块的红黄山,二十块的玉溪,有时还有外烟,一轮一轮地散。没有人客气,在外工作的人都揣几包烟,长辈们也心安理得地深一口浅一口地吐出烟雾。然后我们说话,说谁开了小车回来过年,谁在外买了房子今年不回来。有时,没有人说话,仿佛大家都知道。一个村庄,从东到西,似乎每一家人的档案都清楚,包括亲戚。大家便说新闻,从金融危机到存款,从县上要修的高速公路到村村通水泥路,也不热烈,电视里都有,收音机里也有。两位年长的人已经悄悄睡着了,在温暖的阳光下。
有时会过来一辆摩托车,减速,鸣笛,点头。照例会引起一次小小的议论,比如谁家的孩子,在什么地方做工,今年初几结婚。当然,我们又期待着下一辆摩托车的到来,因为阳光下,我们都在沉默着,等待着,或者向往着。
向往的是鞭炮声。终于,从东北或者西北传来清脆的声音,是鞭炮。很快,此起彼伏,没有停止的迹象。很快,闲人们走散了,拍拍身上的土,跺跺脚,说声吃饭了,向着一个又一个巷口走去。很快,更多的鞭炮声炸响,空气中有淡淡的硝烟味道,热烈而且温暖。还有受到惊吓的鸡群,四散跑动,拴在柱子上的羊,打着圈跑。一两只勇敢的狗,冲着闪动火光的鞭炮狂吠,一副不肯罢休的样子。然后,迅速跑回去,在斜射的阳光中,等待主人扔过来幸福的骨头。
这一顿饭,有丰盛的菜肴,有大瓶小瓶的饮料,有千里迢迢回家的热切,和老人的舒心,儿童的开心。乡村旧历年的中午,充满着时尚比如王老吉饮料、长城干红,洋溢着传统的温情比如给长辈夹一筷菜给孩子一瓶酸奶。我起身倒酒时,发现满桌阳光,不,应该是满地阳光。
下午是热闹的。院子里,一张大大的饭桌,一圈或站或立的看牌人,他们在来一种叫“小率子”的纸牌。有点彩头,一角钱一张。兴奋、失望、大叫,但没有大声叹气。新年,打发一下时光,放松一下心情。孩子们毫无例外,看电视,猜测春晚谁又会出现。我是站在村道边,看着一拨又一拨闲转的人,走进某个小院,享受这难得的清闲。我还看到,八十高龄的二祖父,倚在墙边,坐在小板凳上,抽着烟袋,仿佛一年又过去了,随烟而去。
我站了很长时间,直到阳光渐渐西去。我看到村道上,没有摩托车,或者小轿车。村庄,变成一个个院子,蓄满欢乐。只有树木,和草垛,在沉默中微笑。微笑,是今天的颜色,湛蓝而且明朗。
我们开始吃饺子了。鞭炮声是醒目的符号,和炊烟一起,标志着年夜饭的开始。其实与夜无关,早早地吃,准备看春晚,准备放烟花。今天晚上,是欢乐的海洋。
我们在海洋中航行。学校里的房子需要看守,我们回去。二十里的路程不长,空中是层层的烟花,千姿百态,像是春天,姹紫嫣红。两旁是不绝于耳的鞭炮声,高高低低,像是交响曲,繁华热烈。
我知道,所有的人都在院子外,看着夜空,仿佛看到了春天,美丽而且充满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