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劳动程序是先准备一个脸盆,一张剪了小洞的塑料纸,在盆里放上碎馍,几粒米或者麦麸,最好是两截蚯蚓。再用一根长长的细绳沿着盆口将塑料纸绕起来,扯在手里,用一根长长的竹竿将它轻轻推进水里,目睹它缓缓倾斜,沉没。
然后我就坐在岸边,看着平静的水面,等待一条鱼的到来。
远处或者近处都不平静。总有一些儿童举着长长的鱼竿大呼小叫,一两个妇人正在扯着床单在水里漂洗,有时还有晚起的邻居提着篮子站在水里淘洗草料。我一般是看着手中的绳子,揣测水中是否有条小鱼划入我的脸盆。
这种等待并不焦急,仿佛一场精心而且预谋已久的相识。曾在心底演练几十遍,几百遍,只为在某个必经的路口,图书馆,商店等待那个心仪的人出现。不用担心一些意外,积在心中的情,蕴在眼中的爱已经穿透昨日的叶,今日的苞,必然会绽开明日的花。所以,只需呵护自己稍微激动的心情,整理一下并不凌乱的衣着,候在必经的路段,安心等待一场爱情的开始。
就像这池水,垂柳依依,水波轻轻。我知道,有一条鱼正在某个角落开始清醒,她会在她的生活里像往常一样开始新的一天。而我,在水一方,心平气和地候着她的来临。
其实这池水很大,每一个角落都有大的鲤鱼,鲢鱼,小的家鱼,滑的泥鳅,轻巧的蚂虾。它们都在忙碌着,也许都会经过我的盆前,也许有一些会注目,或者不屑一顾,或者礼节性地试探打个招呼。我无法看见,我也不知道柔柔的水下有如此丰富的情感。我能做的是想象,想象弱水三千一定会有一条鱼在脸盆边游弋,小心翼翼地打着转圈。她也在等待,等待一场缘,一场不期而至却又让人怦然心动的缘。
缘是一场注定而且不需要诠释的情感。就象我做了父亲母亲的儿子,爷爷奶奶的孙子,弟弟妹妹的兄长,做了这个古老、人口众多的村庄中一个成员一样,无法选择,也不需要选择。我赤着脚踩在坚硬的道路,松软的麦田上,大地真诚地亲吻了我;爬上树摘槐花,摘苹果,摘梨,大口大口地吃,感受了最美的香甜;我在田野里大把大把割着青草,野菜,春风亲切地拥我入怀;我带着弟弟妹妹兴奋地听知了高歌鸟儿对话,我们共同拥抱了亲情。
无法拒绝,无法超脱,也不想拒绝更不想超脱的一场缘。
附近的孩子开始兴奋地大叫,一条鱼活蹦乱跳地飞出了水面。八岁的女儿提醒我,会不会吓跑我们的鱼?
我告诉她不会。脸盆很大,没有利器。食物很多,不是诱饵。女儿点点头,她知道我们在等待一条鱼,即将成为朋友的一条鱼。
女儿是我和妻的朋友。从她呱呱落地的一刻,我送给了她第一份礼物:名字,一个叫韩江月的名字。我认同她将是我最好的朋友,我给她照下许多照片,教会她许多汉字。她也会在每天晚上和我一起看书,她在看童话,童话里有美丽的山羊白兔也有凶恶的老虎狡猾的狐狸。但她知道,美丽终究是美好的果实,童话是最友好的伙伴。
江月也会犯错误,犯各种各样的错误。我有耐心等待,等待她自己明白。这时,等待是一种战争,这场战争不能有失败。周末时,她会和很多孩子疯跑,尖声大叫捉蝌蚪捡蜗牛挖地皮,我充满喜悦地注视,因为属于她的快乐时光并不长久。马上,她又要开始烦重的学习。我的等待,其实是一种羡慕,羡慕她的快乐;一份回忆,回忆我的童年;一段期待,期待我的朋友永远这样自由自在。
盆轻轻地抽了上来,水面无声地让开一条道路。女儿目不转睛,她在担心着结果。我拽上最后一段绳子,我揭开湿淋淋的塑料纸,三条小鱼正愉快地游来游去,在这属于她们自己的水里。
女儿还在看着。她相信了我的话,只要等待,一定会有结果。我没有告诉她另外一种结果,游进来的鱼儿又走了,包括这三条鱼,那样我们还得等待,等待另一条鱼的到来,比如身边的朋友,珍贵的回忆,人生象布景一样穿梭,不同时段的真实都会镌刻成记忆。当然我没说,我只告诉她,只要你在准备,在等待,一定有一条鱼游到你的盆里。
女儿看了很久,我也看了很长时间,鱼儿真实地游动,宛如在一汪碧水里。于是,我把它们又放回水里,女儿并没有不高兴。
池塘里有小小的荷叶,星星点点散在一角。我把脸盆推进了荷下的柔波,我又开始一场新的等待。
鱼儿应该是快乐的,没有利器,只有亲切,亲切地走出水面聆听春天,触摸友情。我也是,等待着童年的一场游戏,或者亲人的一次聚会,还有女儿的快乐。不需要结果,只要准备,用一种恬淡的心情,有缘有份有爱有情的心情,一切都会生动而且美丽。
女儿跑开了,她说春天真好。我还在等待,等待一条鱼的到来,我知道冬天已经过去。等待一条鱼或者蚂虾,甚至一只蜗牛,我都会很高兴,因为我等来了整个春天。
其实夏天也可以,秋天也行。等待是一种开始,等待其实不需要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