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之前,这头驴一直以能干而获众人好评,并有一个“雪里青”的雅号。
“雪里青”生驴驹是一件很平常的事,家人也没太在意,按部就班准备软草,还熬了一小锅豆芽汤,但这次并不顺利,驴驹不是先露前蹄再伸头,而是倒了过来,是一次难产。
我的记忆中,一般不会有那些血淋淋的场面,我的脑海里只有“雪里青”温情地舔着小驴驹的情形,过去几年都是这样。
当我把目光投向驴驹时,父亲正手忙脚乱地清除小家伙口腔、鼻腔的污血,尽管毛乱哄哄的,我看出是个可爱的小驴驹。于是,我把满意的眼光转移到了“雪里青”身上,感谢它又给我们家带来新的伙伴。可惜的是,我看到的不是疲惫,也不是放松,而是一种莫名的焦躁,那头驴用鼻子吹着地面,尾巴高高扬起。
父亲清污完毕,把小驴驹送到它母亲身边。令人不安的事发生了,“雪里青”没有舔驴驹,用嘴拱它,而是转过身子,狠狠踢了驴驹一下,将半起身的小家伙踢倒,又一下。天哪,它一定昏了头,蠢驴。父亲跑过去,拽住它的嚼口,叫人将驴驹抱到它肚底吃奶。也许它生下来没见着孩子,烦着呢。可是“雪里青”显然不是情绪化,而是愤怒地用后蹄接着踢,小家伙又一次被击倒。
围观的人多了起来,大家都说真是一个不通气的畜牲,虎毒还不食子呢!再试试?当一次次失败后,父亲确信“雪里青”不会接纳它的孩子,愤怒像火山一样爆发了。
我是第一次目睹父亲作为一个精壮的汉子发怒,他用三角带绑在棍子上制成了一支特别的鞭子,“雪里青”受到了整整两个小时的惩罚。然后看客们又嚷着再试试,结果还是失败了,“雪里青”显然没有屈服。我记得父亲无可奈何,坐在鞭子上,身边是还冒着热气的豆芽汤。
后来,那个驴驹夭折了。“雪里青”也被卖了出去,从此我家就不再喂驴。
十年就这样过去了,“雪里青”一直以一个无情者的印象在我的记忆中出现。我甚至多次在课堂上举例给学生听,来证明动物的愚蠢、无情无义。所以这次朋友小聚时,我又讲了这件往事,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包括一位做兽医的朋友。听完后他告诉我,也许是你们错了,牛、羊、驴分娩后,母畜总是不顾疲劳地去舔儿女身上的污迹,这其实是动物上下代之间一种互相认识、亲近的本性行为。而你们先把小驴驹抱到一边清污,然后再抱过来,已经错过了相认的时机。他说,你们家的“雪里青”,看来性子烈得很。
我呆住了,眼前浮现出了“雪里青”找不到孩子时的不安,还有被打时落下的两行泪珠。它愤怒地踢着小驴驹,它的被打而不屈服,不都在说明着它的痛苦吗?而剥夺它母亲第一亲近权的不正是我们这些所谓“聪明”和“有正义感”的家人、看客吗?
脱离喧哗的人群,我有一种忽然大彻大悟的感觉:“雪里青”的拒绝何尝不是一种深深的母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