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方生敲开傅斯年的门。
她在车里睡了一夜,浑身酸痛,有些黑眼圈。
坐在沙发上,傅斯年给她倒了杯水,尾音微微上扬,“先谈价格?”
“您看着给,只要别太寒酸。我只有一个祈求,住家。”
傅斯年挑眉,她倒是开门见山。
“我把合同带来了,“关怀”家政有我所有的资料,说实话傅先生,我找这份儿工作是希望暂时能在美国留下来,而我的签证三个月后就到期了,如果能与你签约,我就可以延期。我何必杀鸡取卵。而且,”
她面露尴尬,窘迫地开口,“我是来投奔丈夫的,可到这之后完全联系不上他,而且,我的钱不多了,不够我去租一间公寓,傅先生,希望您能同意我的请求。”
她咬着下唇,一幅楚楚可怜的样子,只差梨花带雨。下意识地抬头看他的脸,却发现他的黑眸,正无比锐利而清明的盯着自己。
傅斯年从方生的面容上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松懈,或者,其他什么表情。
好似她真的有一个找不到的丈夫,真的孤立无助。
方生见他沉默不语,痛苦地低下头,白皙的双手搭在腿上,无比纠结地互相搓索,苦涩地笑笑,“如果您真的不方便,那我只能……”
她顿塞着字句,让自己看起来苦不堪言。
“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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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生没有什么行李,她被安排在高档公寓特有的保姆间,房间不大不小,只有门,没有窗户。
这原本是傅斯年用来存放陈年旧物的储存间,被方生用了不到两个小时便清扫出来。
擦完柜子,她把方姗的骨灰盒从包里抱出来,放进柜子里,苫了一块布。
挺顺利的,她这么想。
傅斯年很慷慨,给她开的工资合理公道,只要求她对此事保密,在必要时,他会派她去做一些事情。
顺便,在家里做做清洁,和饭菜。
“咚咚”。
方生倏地转身,打开门。
傅斯年站在门边,身材清隽修长,他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淡淡道,“下午两点去我的公司报道,有几个刚招进来的研究生也在这个时间进公司,正好能掩人耳目,过几天我会安排你做我的私助。”
语罢,他转过身,脚底的步子顿住,侧头,目光随意地搭在地面,“你最好换身衣服。”
方生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装扮,有些为难。
衣服已经是她为了来面试狠心买下的,谁知道完全没派上用场……
现在,她没多少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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驱车去之前租住的公寓,方生敲开了房东老太太的门。
方生道明原委,然而老太太并不善解人意,她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老花镜,瞪着眼看方生,“这个我是不管的,当初也跟你说过了,房租一概不退。”
之后便进屋,不再给方生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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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点,方生如约站在纽约城最权威正规的心理诊所的前厅,她礼貌地跟前台小姐微笑,“我来找傅先生。”
前台是个白种女人,头发曲着小卷,像方便面,“请问你有预约吗?”
“她来找我的。”
清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方生回头看见正刷指纹的傅斯年。
“跟我来。”他走过她身边。
方生亦步亦趋,跟着他穿过一段暖黄色的长廊,沿着墙壁整齐的挂着照片,每一张都是不同的人。
突然在墙上看到了傅斯年,英俊正朗。
她稍有顿步,又紧紧跟上。
进了办公室,眼前一片开阔,对面是整扇落地窗,阳光照在方生消瘦的脸上,那眉目格外清晰而安静。
傅斯年上下打量,眉峰微蹙。
方生局促地扭扭身子,“我,我没多少钱了。”
傅斯年安静了几秒,拉开椅子坐下,“跟我说说,除了打架,跟踪,你都会些什么?”
方生站在那儿,脚底像生了根,苍白的脸上晕着些红,半天没说话。
傅斯年一语中的,“看来没什么了。”
方生没办法反驳,她现在处于社会的最底端,又身处异乡,七年的牢狱,她骗过狱头,打过架,搬过砖种过地。
现实世界摆在眼前,她还能说什么,反驳恐怕都是无力。
她和一起来报道的研究生一样,被安排在员工厅。她坐在一个非常不起眼的角落里。
傅斯年的问题让方生真正清醒,她明白自己不能徒劳无功,否则,根本没办法在美国立足,复仇又谈何容易。
接下来,她把所有的能量都释放在学习美国的办公软件和公司制度中,起早贪黑,日夜劳作。
大概是因为无法准确介绍出身,方生和一起来的几个研究生几乎没有什么共同语言。
她能感觉出来,那个和她同为亚裔的女生朱迪并不喜欢自己,也许是嫌她穿的太过寒酸。
所以每到中午饭点,方生都会落单。
“方生!”朱迪十分罕见地站在方生的格子间前,“我中午有个约会,克劳医生根本不放人,非让我把病历复印完,你能不能帮帮我……”
她不好意思地低着扣着手指,面容满是急切得恳求。
方生不愿生非,能与同事和谐相处自然有百利而无一害,她微笑着应承。
“我要来不及啦,那些资料在资料室的S柜二层,谢谢你啦!”朱迪眼角漾着笑,幸福从嘴角荡着,遮都遮不住。
“快去吧,我帮你。”
方生抱着大叠的资料走进复印室,她翻开最上面的文件,把A4档案小心翼翼地拿出来,反放在复印机上。
心想趁着这个当儿,也能学习学习。
大概半个小时,方生翻到一个标着F的文档,评级是AAAAA。
鬼使神差地慢慢打开,第一页纸上角的两寸照片,居然是方姗!
惊惧之间,有人推门而入。
“谁让你动这些资料的?!”
方生被突如其来的大喝吓了个哆嗦,手一抖,文档掉在地上,几张照片滑落,都是方姗,还有她和薛凯的合照。
其余散着的,是英文满布的纸张,方生下意识地俯身去拾。
“出去!”克劳医生的声音更大了,“没人告诉你S柜是机密资料?!”
方生停了动作,尴尬地怔住。
“还愣着做什么!滚出去!”
克劳医生是个黑人,他火冒三丈,怒目圆睁,似乎如果方生在下一刻无所动作,他就会亲自过来把她扔出去。
方生略低着头,眼神躲闪。她怕被克劳认出来,因为她和方姗,太像了。
夺步而逃,她头也不回的冲进员工厅,方姗的照片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大厅中央,方生看见朱迪穿着工装好好地坐在格子间,伏案疾书。
这时,朱迪抬起头,与她对视的瞬间,视线平缓地移向别处。
默默地回到格子间,方生眼底泛着冷意。
下一秒,桌前的内线电话响起,傅斯年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来我办公室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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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生站在傅斯年的桌前,不卑不亢。
“解释。”傅斯年放下手里的资料,沉黑的眸盯着她。
“没什么好解释的。”她知道弱肉强食,生活节奏巨快的城市,人与人之间薄情且不择手段。
“呵呵。”傅斯年笑了笑,旋即漠然出声,“你要知道方小姐,这是心理诊所,是一家正规运营的公司!不是你做完了梗着脖子什么都不说就能过去的!”
她咬着牙念道,“知道了,下不为例。”
“出去吧。”
关上傅斯年的门,方生站在门口深呼吸。
她自嘲地笑笑,傅斯年大概不知道,她之前那七年,都是这么梗着脖子过去的,一次又一次。
路过朱迪的格子间时,方生没有停下。
她之所以什么都没说,是因为不想像个祥林嫂似的把自己的遭遇告诉傅斯年然后祈求他的庇护和帮助。
她要做个高效的人,比如,自己解决灾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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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迪端着杯子走进茶水间,她太渴了,忙了一个上午几乎没有时间喝水。
有人推门,朱迪转身正想打招呼,看见方生阴着脸进入并把门反锁。
她下意识地往后站了站,故作轻松地微笑,“来接水?”
方生沉默不语,走近她。
朱迪耸耸肩,“克劳医生找我?”
方生勾唇,“你说呢?”
朱迪端着杯子绕过她,却被方生一把抓住手臂。
她吃痛,水洒了一地。
“不待见我?”方生手上加劲,愈发狠厉。
朱迪不以为然,“你说什么呢?”
“麻烦你解释解释,S柜的机密资料。”
方生眸色转变,眼里如暗涌翻覆的海底,似是起了杀机。
朱迪的胳膊越来越疼,骨头要断了一般,她突然惊异,一个如此瘦小的女人怎么可以有这么大的力量。
眼里闪过复杂的情绪,朱迪凑近方生的耳边,一口流利地中文,“你应该感谢我,是我让你找到了方姗的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