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年,高考失败的我,沉沦在灰色的失落中,整天浑浑噩噩,无精打采的。大舅知道后,从老远的东北赶回来,拽着我下馆子。
皖北饭店里,氤氲的热气中,我们爷俩坐在拐角,一盘鱼香肉丝,一盘宫爆鸡丁。大舅拿出从东北带来的烧酒,执意让我尝尝。我在他的劝说下勉强咂了一口,舌尖迅速热浪滚滚,辣得我面红耳赤,直吐舌头。大舅笑笑,说:“再喝点,就不辣了。”
结果,我醉了。借着酒劲,哭得一塌糊涂。大舅和我说:“男人就应该顶天立地,拿得起放得下。人生是一辆奔跑老车,说不上遇到什么样孬路,沟沟坎坎是不可避免的。”
在大舅的安慰下,我心里松快了好多。
大舅回去时语重心长地对我说:“人生要赢得起更要输得起,一颗红心两种打算,不要一棵树上吊死。”
历经严格检查,过五关斩六将,我终于接到了入伍通知书,看着大红的通知书,心里说不上的激动。
临走的前夜,武装部工作人员到家里通知,要集中后统一上车。我背上包进了武装部,大厅里热闹非凡,黑压压的人群,都是第二天要去部队的。我找个拐角,铺好被褥,躺在上面拿出了临走爸爸送我的《中医基础学》。爸爸有个心愿,希望我去部队里能当个卫生员,也算门第出身。刚看到“心主血脉,藏神,心主神志,其华在面”,如此抽象的理论,让我好费神。满屋子臭脚丫味和烟味、汗味交杂着,嘈杂声一浪胜过一浪,我有点要窒息。葛凯凑过来,抓过我的书,翻了翻说:“你也是学中医的?小时候爷爷教我背过汤头歌呢,他希望我长大后能学医。”我一咕噜爬起来,和他畅谈起来。
旁边一个大个儿,在不停地练习着打背包,一会儿屋里就弥漫着尘烟。他也不嫌累,把背包打开了捆上,捆好了再打开,汗珠子吧嗒吧嗒一个劲儿地往下滴。一会儿,不知是谁咋呼一声,带兵的来了,我们呼啦都围上了带兵领导,想听他谈谈部队。谁知带兵领导被大个儿打的背包吸引过去,看着大个儿打完一遍背包,连声说:“好,好。有劲头。”转身就走了。
带兵领导我见过一次,也是老乡,是武装部张部长引荐我的,张部长说:“看看,小伙子多帅,不光帅,还是高中生,肚子里有墨水。”我被夸得脸红,站着又是搓手又是挠头。
或许是大个儿受到表扬,打背包更卖力了。脸热得像个关公,喘着粗气,玩命般展示着他的技能。
看到他那样,我心想,不知道这个大个儿能“折腾”到何时,葛凯拽着我去看打牌。其实,我不喜欢打牌的,喜欢安静,猫在那里安静地看书。这样的环境,我能猫在哪儿呢?
或许是因为第二天就去部队了,大家脸上都洋溢着高兴与激动。
歌声嘹亮,锣鼓喧天,彩旗飘展,掌声热烈,我们披红挂彩走进军营。首长、老兵们紧紧握着我们的手说:“可把你们给盼来了。一会儿举行个更隆重的欢迎仪式,欢迎你们的到来,同时颁发领章帽徽。打现在起,你们就是新时代的革命军人了!”
我们欢呼着:“好!好!感谢首长!”
我被葛凯推醒:“你好个啥?天快亮了,我们去吃点儿饭吧。一会儿要上车了。”我揉揉眼,才知道做梦了。我伸个懒腰,感觉头昏昏的,这一夜折腾的,几乎没睡。
爸爸妈妈也不知何时就候在门口了,看着他们眼里布满了血丝,知道他们也没睡好。妈妈说着穿暖吃饱、不要想家的话。车快到了,我急着上车,妈妈抓着我的手,眼泪一下就出来了,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坐在车上,我心里酸酸的,和爸爸、妈妈、叔叔们挥挥手,车子就启动了。葛凯用胳膊拐子捣捣我:“哭啥,给,吸烟!”
坐了两天两夜的火车,我在睡梦中被葛凯喊醒,“到军营了,下车吧。”黑色笼罩的夜空里,我环顾四周,山峦叠嶂,一个山峰又一个山峰,在月光下显得宁静安详。我们排着队去营房,仔细一瞧,排头竟是那个大个儿!葛凯站在另一队,向我招招手,很神秘地跟我说:“一会儿去吃肉丝面条。”
没过几天,收到爸爸的来信,信里说:你去武装部住的那一夜,你妈一夜都没睡。儿行千里母担忧啊!其实人生有许多梦,我认为梦做对了心就安宁,我和你妈支持你。
我随手撕开去炮兵部队孙庆的来信,信中说:你可知道为啥走兵前夜要在武装部睡,是因为有人检举说我们这批合格的兵中有两个尿床的,武装部长真的害怕了,为了查出是谁……看着信我会心地笑了。高考落榜后,我第一次笑。
望着远端的山脉,我知道梦已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