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名也不多想,抱着那女童沿小径向左而去。一路上,那女童显得甚是开心,倚在刑名怀里,叽叽喳喳说过不听。左右都是赶路,刑名也乐得听她说话。
那小径两边,到处草木繁茂,但凡视野之内有一些奇异的花草,那女童都会指着要刑名辨认,若是刑名辨认不出,她又会一一说与刑名知道。
而令刑名惊叹的是,这女童不仅知道那些奇异花草的名字,至于它们的习性,更是了如指掌:哪些花草味道鲜美,可以采来食用;哪些味道苦涩,虽不能吃,但却可以治病疗伤;哪些天生剧毒,万万不可随意触碰。她都能如数家珍般,细细说出。
刑名自幼跟随族人四处颠沛逃亡,辨识草木之能也算得上精通,但却往往被她问住,答不上来。
每当这个时候,那女童都会仰起小脸,佯装刮着鼻子取笑刑名,“大哥哥什么都不懂得,羞羞羞!”
这时候,刑名便会腾出一只手来,真的在她鼻子上刮上两下,以示惩罚。
如此,二人有说有笑,不觉行出七八里去。再往前行,脚下小径渐渐隐没在野草丛中,刑名心中诧异,指着前方,疑惑问道:“小妹妹,你家确在这个方向?”
那女童咯咯笑道:“忘记告诉大哥哥啦,我叫绿丫儿。大哥哥叫个什么名字?”
刑名道:“绿丫儿,真好听的名字!”说着,举目眺望前方,又道:“你叫哥哥刑名好了。”
那绿丫儿见刑名眼望天色,面现焦虑,似乎明白他的心思,用手指向前方一个高高隆起的土丘,道:“大哥哥莫急,过了那土丘,便是绿丫儿的家了。”
刑名听了,心下宽慰,又暗赞这绿丫儿人小鬼大,竟然看透了自己的心思,当下望着那土丘大步向前。
这时,暮色渐合,有大群的归鸟喳喳叫着,在远处的一片树林上空不断盘旋。绿丫儿似乎心情大好,清了清嗓子,忽然唱起歌来,“暮色沉沉,倦鸟也知归,远游的人儿呀,何时踏归途,他方的亲人那,谁慰我乡魂……”
刑名含笑听她唱罢一遍,知道这歌儿大致是首思乡之曲,本应唱出忧愁思乡之情,但在绿丫儿的口中唱来,平添了许多欢快,直似一曲儿歌的味道。不禁笑着问道:“这歌儿谁教你唱的?”
那绿丫儿道:“姐姐。”说完,又摇了摇头,道:“姐姐也没教过我。”
刑名喔了一声,绿丫儿又道:“姐姐一个人的时候,总喜欢唱这歌儿,我在一旁偷听,听着听着,便会唱了。”
刑名心道:“也不知她姐姐是个什么样子的人,竟会唱这样伤感的歌儿?”
绿丫儿将这歌儿唱了两遍,再要唱时,忽见一只黑鸦,不知从何处拍翅飞来,绕在刑名周围,不停的呱呱乱叫。
刑名笑道:“绿丫儿,你莫再唱了,别人唱歌会招来蜂儿蝶儿的,你唱歌却招来了一只黑鸦,再唱下去,指不定招引什么来呢?”
绿丫儿知道这是刑名在跟她说笑,并不生气,冲那黑鸦挥手道:“绿丫儿就到家了,你滚,你滚,大哥哥不喜欢你。”
那黑鸦又缠绕他二人飞了一会儿,呱呱叫着展翅去了。
刑名道:“这鸟儿还真听你话。”说话间,刑名已抱着绿丫儿攀到那土丘之上。
绿丫儿手指土丘斜前方,道:“大哥哥,你瞧!哪儿便是绿丫儿的家了。”
刑名顺她手指方向望去,暮色之下,果见距离土丘不远的地方有一处火光在明灭跳跃。
刑名精神一振,道:“绿丫儿,你抱紧大哥哥。”
那绿丫儿会意,嗯了一声,双手死死搂住刑名的脖子。刑名朗笑一声,“绿丫儿就到家喽!”说罢,沿着那土丘的另一侧斜坡,急速奔下。
那绿丫儿只觉耳际风声呼呼作响,脑中一阵阵晕眩,禁不住一声声尖叫起来。
刑名一奔下土丘,便见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妪,手拄一根藤杖,腰背佝偻着站在土丘边缘处,正抬眼向他冷冷看来。
刑名一惊,借着天际尚存的一丝微光,看向老妪。
那老妪面色阴沉,黧黑的面皮上皱纹堆积。佝偻着身子,显得异常的虚弱,但是一双眼睛却分外有神,丝毫不像一个年迈之人应有的神态。
刑名正在打量老妪,那老妪却走上前来,只一下便将绿丫儿自他怀中夺过。
刑名做梦也没想到,一个年迈如斯的老婆婆会有如此矫健的身手。慌张中,一时不知所措,大声叫道:“老婆婆,你做什么?”说着就要上前夺人。
那老妪扭脸瞪向刑名,眼神凌然,让人不敢逼视。刑名伸出的双手不由得又缩了回来。
绿丫儿却咯咯笑道:“大哥哥别慌,这是我的坏婆婆。”
“你的坏婆婆?她,她是你的什么人?”刑名似乎看出了些端倪,疑惑问道。
那绿丫儿道:“她不是我的什么人,就是坏婆婆,讨厌的婆婆。”说着,那绿丫儿用手指着刑名,又道:“这是刑名大哥,是他将我从哪些坏猎人的捕猎夹子中救出来的。”
那老妪听了这话,脸色稍稍好转,冲刑名点了点头,怀抱着绿丫儿,冲着那火光处去了。
刑名站在那儿,一时也不知道该不该跟上那老妪,正在犹豫时,那绿丫儿却大声嚷道:“大哥哥,大哥哥,你也来呀。”那老妪也扭过头,冲刑名点了点头,刑名这才迈步跟上她们,一起朝那火光处走去。
三人走到那火光处,刑名才看明白,那火光原是一堆篝火,篝火熊熊,燃在一处院落的前面。
火光映照下,刑名看的明白,那院落是由数间木屋和一圈篱笆小院组成。此刻篱笆门敞着,一个女子正倚在门旁,手托下巴望着篝火发呆。
那女子十五六岁的模样,着一袭白色长衫,长长的头发结两鬟于顶,梳作了一个飞仙发髻。远远望去,给人一种超凡脱俗之感。
那老妪抱着绿丫儿迈步走向少女。那少女听到响动,转过身来,扫眼向这边看时,恰遇刑名也正在看她,二人目光相碰,彼此对望了一眼,又都各自别过头去。
刑名一望之下,虽没有看清少女的模样,但少女那双明亮的眸子,却像一弯清澈的湖水一般,平静温柔,看得刑名一颗心儿砰砰乱跳。
绿丫儿见了那白衣少女,很是高兴,喊了声姐姐,便挣扎着要自那老妪身上滑下。
老妪阻她不了,只好将她放下,然后紧走几步,来到白衣少女身边,俯身与少女耳语了几句,才退到一边。
那少女静静听完,抬头向刑名看来,眼神之中满是感激之情。
绿丫儿嘴里喊着姐姐,单腿跳向白衣少女。少女看的心疼,但仍板着面孔说道:“你还知道有我这个姐姐?”
绿丫儿跳到白衣少女身边,扯住少女的手,边摇边道:“姐姐,绿丫儿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一个人跑出去玩了。”
白衣少女盯着绿丫儿瞧了半天,道:“真的?你真的知道错了?”
绿丫儿苦着脸道:“真的知道错了。”
白衣少女将手一伸,道:“拿来!”
绿丫儿瞪大眼睛道:“什么拿来?”
白衣少女伸出一根指头,点着她的额头道:“小鬼头,你若不是将麻姑草泡在风婆婆的茶碗里,她怎么会睡了一整天才醒?”
绿丫儿小脸变色,结巴说道:“那,那麻姑草都在,都在姐姐的药箱里放着,绿丫儿怎么会有?”
白衣少女道:“人常说家贼难防,这话一点不假,说着,不由分说,伸手捉住绿丫儿,探手向她怀中摸去。”
绿丫儿尖声大叫,奋力挣扎起来。
白衣少女哪里理会她的挣扎,只在她怀中摸了两下,便摸出一个小小的白布包来。少女将那小包放到鼻下闻了一下,虎着脸问绿丫儿,“这是什么?”
绿丫儿咯咯一笑,大叫一声,“绿丫儿不知道。”转身单腿蹦跳,向刑名这边跑来。
刑名听了二人的对话,知道这白衣女子便是绿丫儿的姐姐。少女口中的风婆婆,应该便是绿丫儿说的这坏婆婆了。此时看来,定是这风婆婆看管绿丫儿看得紧了,以致这小丫头不得出去玩耍,便偷了她姐姐的什么草药下到了风婆婆的茶碗里。这小丫头也真是淘气的紧。
刑名心中想着,见那绿丫儿单腿向自己蹦来,担心她的腿伤,慌忙紧走几步迎上前去,将她揽在怀里,笑着说道:“你莫再淘气了,乖乖听你姐姐的话。”
绿丫儿撇了撇嘴,“她管我管得太紧,我才不听她的。”说着,抬头看着刑名,道:“还是大哥哥你好。”
刑名一笑,正要将她送还给那少女,那绿丫儿却突然低低呻吟了一声,小脸瞬间变得惨白,浑身簌簌发抖,牙齿也咯嘣嘣咬的山响。
刑名心道:“这小丫头好不调皮,竟然装出这种模样来逗我?”正要伸手在她鼻子上捏上一下。那白衣少女却一声惊呼,一阵风似的飘了过来,俯身将绿丫儿抱在怀里,迅疾转身,越过篱笆小院,向木屋而去。
那风婆婆也是脸色一变,跟着少女,也急匆匆进了木屋,又转身立在在门内看了刑名一眼,道:“你在那儿待着,不要跟来!”随即将木屋门掩上,再不见她人出来。
这一连串的变故,看的刑名目瞪口呆,不知眼下究竟发生了什么,想跟进木屋看个究竟,但想起那风婆婆说的,又不得不打消了这念头,一个人在篝火旁坐下,望着跳动的火苗发起呆来。
不知过了多久,渐有瞌睡袭来,刑名知道横竖无处可去,索性倒在火堆旁,席地而睡,半日的奔波,如今突然放松了下来,没过多久,刑名便进入了梦乡。
睡梦中,刑名似乎又闻到了那熟悉的淡淡香气,仿佛听到有个声音在他身边叹息道:“太息之地有那么多好的去处,你为何一个不去,却偏偏来到了这里?”
刑名翻了个身,呓语问道:“你是谁?我记得你身上的香气。”接着又呼呼睡去。
夜半时分,那篝火越来越弱,时有凉风吹来,刑名渐感寒冷,身子不觉缩作一团。这时,木屋房门忽然打开,就见白衣少女和那风婆婆一前一后,自木屋中走了出来。
少女身披长袍,怀中抱着绿丫儿,迈步走出小院,看了一眼刑名,说了声,“那干粮,婆婆给他备下了吗?”
风婆婆道:“大小姐,照您的吩咐,已经备下了,就放在厨房里。”
那白衣少女点了点头,道:“屋外夜寒,屋内还有件裘袍,婆婆拿来给他盖上吧。我和绿丫儿先走,婆婆快快赶来。”
“是,大小姐!”风婆婆应了一声,回屋去取裘袍。那少女叹了一声,缓缓转身,抱着绿丫儿,身形飘飘,向西去了。
风婆婆从屋里取出裘袍,来在刑名身边,俯身给他盖上,盯着熟睡中的刑名看了良久,喃喃说道:“大小姐不让我惊动你,说就这样去了,无牵无挂才是最好的,可是我却看得出来,她是喜欢你的。”
那风婆婆说着,缓缓坐在地上,低声说道:“人是最薄情的,你们的情实在难以让我相信,但是为了两位小姐,我愿意相信你一次,愿意给你一个机会,你是生是死,便看你自己的了。”
风婆婆说完,正身而坐,再不言语。过了一会,忽有一道蓝盈盈的光柱自她头顶腾起,那光柱碗口粗细,一人多高。光柱中,一个晶莹剔透的小人迈步走出。那小人巴掌般大小,四肢五官俱全,一旦自光柱中迈步走出,毫不停留,一头扎向刑名的头顶,转瞬间不见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