孬种
周日下午,一年一度的表彰会按时举行。城南派出所的小会议室熙熙攘攘,川流不息。可不知咋得,左等右盼不见楼强的身影。应邀出席的县公安局高副局长,几次将责疑的目光,投向楼强的直接领导方震。说真的,教导员方震不仅是楼强的顶头上司,还是他的入党介绍人。就连楼强这个‘爱民模范”的典型也是方震亲自树立的。
今日,楼强向他请假外出,说是老家有人来此出差,想去见个面。方震考虑到楼强已连续好几个星期天没有休息了便准了假。记得临出门还叮嘱他,要按时回来不得耽误。可这会儿……方震为自己对下属的管教不力,在众人面前一览无遗,十分尴尬。
方震左顾右盼不见楼强的踪影,急得坐立不安。见文书小林惊慌失措奔进会场,皱皱眉正欲询问,林文书使个眼色,悄悄把方震拉到了一边。“什么,你说什么,楼强受伤了?在武警医院……嗨,我说嘛,楼强迟到有原因的,他肯定又是……”不待林文书说完,方震已满脸欣慰,匆匆与主持会议的同志打了个招呼,急匆匆直奔医院。
说实话,半年前楼强奋不顾身从失火的民宅里救出了老少三人,自己因体力不支最终摔昏了过去。但多次骨折的楼强,清醒后的第一句话,仍是牵挂脱险群众安危的壮举,令在座的记忆犹新,得知今日没能按时出现表彰会,是因为又受了伤,众人十分敬佩。尤其,应邀出席表彰会的《警界周报》的记者,见教导员方震心急如焚赶往医院,自然不肯放弃第一手新闻素材,争先恐后尾随方震冲出会议室。
“不好意思,楼强正在抢救,请记者同志们……”二十分钟后,方震一行数人赶到了武警医院。见状,接诊的郝军医忙迎了上来,把新闻媒体挡在了门外。方震原以为在表彰大会的当日,楼强再创英雄业绩,对整个派出所的干警都是很好的激励,对新闻媒体的主动配合,自然求之不得。见郝军医毫不通融,脸色凝重,心里猛地打了个激灵。
“楼强伤势如何?谁把他送进来的?他、他到底怎么受得伤?!!”方震见郝军医神色异样,知道楼强伤得不轻,急得连连询问。郝军医瞟一眼磨磨蹭蹭离去的记者,把方震拽到值班室,如此之般耳语了一番。不待郝军医说完,方震脸色聚变。“什么,车站?不,不不,不可能……”方震撇下郝军医,扭头冲出门去。
石榴站是刚启用的小停靠站,实施简陋,治安薄弱,离汽车总站又有近40分钟的车程,待方震赶到已是午后。从断断续续的议论中,方震了解了事情的概况。他这才明白郝军医把新闻媒体拒之门外,是为了封锁消息,因为救火英雄楼强……东张西望的方震,引起了旁人的注意。“哦,你是那家报社的?不,您不知道,光是抢了财物,还不至于下这样的重手,主要是当时还有躲在这个孬种身后的四个人分纹没抢。” 事发时离楼强最近的那个清洁工,更是忿忿不平。
清洁工把穿便衣的方震误认为了记者,表示自己就是目击证人,愿意提供报料。但当他得知方震就是那个孬种的领导后,冷笑一声,转身就走。方震决意要查明事件真相,拽住他再三表示,只要楼强真的做了让警徽蒙羞的事,不管涉及到谁都会严厉处置,给老百姓个交代。方震的诚恳,终于取得了众人的信赖。
经再三询问,方震才知道楼强受伤的始末。虽然方震内心不赞成这种过激行为,但他又能指责什么呢?望着人们余悸未息、愤懑不堪的神情,方震难以想象,当时楼强为何不带领众人和劫匪决斗,而是让众人把自己值钱的东西拿出来,要知道正因为楼强的这身警服,才让人们在这危急的关头,毫不犹豫地服从他的安排。人们不慌不忙,有条不紊地倾其所有,只因为有警察在现场,他们相信这个穿警服的人,会象电视里那样在最后关头英勇反击,活捉劫匪。然而,楼强始终是该出手时没出手。歹徒在楼强的配合下满载而归,不作为的警察便成了泄愤的对象。
原来,案发时共有3个歹徒,谁也不知道他们是何时进入候车室的。为首的歹徒长得人高马大,满脸横肉。他径自走向楼强:“小警察,老子只对钱有兴趣,只要你不动,你好我好大家好。若惹毛了我那可难说了。嘿嘿,不信你就试试!”歹徒冷笑几声,掏出把水果刀,旁若无人地玩耍。当时楼强怔了怔,随即与歹徒谈判起来。楼强似乎同意和歹徒配合,但要求对方放过他身后的一老一小,一对夫妻。楼强说这是他领导的家属,他负责护送他们安全上路,让劫匪给他个面子。
真是岂有此理!方震闻言目瞪口呆。方震记得楼强请假外出,是为了和从老家来出差的亲友见面。看来楼强是在车站送客时,撞上劫匪的。可什么时候楼强的亲友,升任成了上级的家眷?方震暗暗责怪楼强,不该为保护老家亲友毫发无伤,而弃人民群众的利益而不顾。更不能容忍的是,楼强竟然谎称他们是领导的家人。这不是往上级领导的脸上抹黑,破坏党群关系吗?
方震决定严厉处置,重振警纲。他离开车站,怒匆匆赶往医院。但因楼强心律、血压都不稳定,按照院规,医护人员阻止他进入病房。方震无奈,只得把纸笔交给护士,让她转交楼强,让其写出抢劫事件的详细经过和深刻检查。
二天后,楼强突然大口吐血,生命垂危。接到医院的病危通知,方震心急如焚赶往医院。虽然他恨楼强的懦夫表现,但这也是恨铁不成钢。他虽不能原谅楼强从英雄变成孬种,但楼强毕竟是自己的下属,他今天被老百姓所不耻,自己也有对其放松教育的责任。
方震和有关领导达成共识,全力抢救,治疗楼强,对他在车站的表现暂不追究,等他伤好后再作处理。楼强被推进了重症监护病房,经反复检查,似乎他的吐血与外伤并无直接关系,最终病因还须等专家会诊后才能确认。
“您是领导吧,求您别、别处分咱娃,他是个好娃,是咱连累了他……” 三天后,俩个外地男子风尘仆仆地闯进了方震的办公室。唉,可怜天下父母心啊!方震扶起正欲下跪的老人,望着他的满头白发,百感交集。他终于明白了面对歹徒的尖刀,楼强为何从英雄变成了孬种。“老人家,自古忠孝不能两全。我不能指责您什么,可您的儿子是个警察,您的娃不该……”
不等方震把话说完,老汉急得语无伦次。“我、不、不不,他、他不是咱娃,咱们原本不认识,真的不认识啊!”见方震疑惑不信,老汉身后的那个年轻男子,忙结结巴巴地表示,他和楼强也并不认识,只是在医院大厅里偶而碰上的。闻言,方震更是百思不解。楼强不是去和老家的亲友见面吗?那他好端端地去医院干吗?可眼前这俩个为他说情的人,似乎也不象奸诈,蒙骗之辈。难道会另有隐情?
年轻男子从挎包里掏出当天的病历递给方震,告诉他自己是陪怀孕的妻子来医院看病的,谁知钱包让“钳工”偷了,幸好碰到楼强,伸出了援助之手。半路上,见这个拖着孙子的乡下老汉,寻亲不遇急得直哭,楼强毫不犹豫地又把祖孙俩拉到了身边。在石榴车站,楼强掏钱给他们买了回家的车票,正欲离开时歹徒出现了。“好人,好人啊!他自己有病,我听得医生说,太迟了。您是领导,您可千万别为难他啊!”年轻男子泪流满面。
“你说什么?迟、什么太迟了?是,是楼强有病?他……“方震猛然醒悟,冲出门向医院奔去。然而真的迟了,楼强已进入了弥留状态。根据专家会诊,楼强的胃癌已经到了晚期,就是没有这外伤,也只有三四个月的生命。方震惊愕万分,呆若木鸡。
次日凌晨,楼强永远地走了。护士整理遗物时,在楼强的枕头下发现了几张对折的纸,忙交到了方震的手里。方震见这几张纸,就是自己交给楼强写检查的,如今物在人亡,不由得潸然泪下。但他更迫切地想知道,楼强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对自己从英雄转变成孬种的心路历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