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落魄的时候是没有朋友的,这一点高尚深有体会。
二千零五年的腊月二十四,他借用宋画家的手机,分别打了三个电话借钱。
第一个电话打给了张浩,电话那头的哥们,听说是要借钱就开始装傻。
“喂?你再说清楚点,信号不好啊。”然后’嘟嘟嘟‘的挂断声响起。
高尚一脸失望的看向身旁的宋画家,画家耸了耸肩膀表示很无奈。
第二个电话打给了刘飞,这哥们正在打牌,并且输了钱。
“大过年的,你也不分时候。我的钱都他娘的输光了。”刘飞气急败坏的骂着。
又一阵嘟嘟声后,他把希望寄托在了李志刚的身上。
“钱我可以借给你,但是咱们并不是很熟,不是吗?况且我们都是天南海北出来打工的,我也并不能肯定以后还再能遇到你。”
李志刚啰里啰嗦的说了一堆大道理,只是想解释他为什么不能把钱借给高尚。
高尚捂着臊红的脸说:“我在临州,一个朋友都没有。”
宋画家递给他一支烟,低下头沉思了一会。
“你不是有部摩托罗拉手机吗?卖到手机店里吧!”
高尚掏出兜里的手机摇着头:“不,我一千多买的,他们只出200元。我不能卖。”
此时在旁边一直焦急等待的二愣子说:“我们把手机都卖给你吧。”
宋画家拿着三个人的手机好好端详了一番:“我只收高尚的手机。算是抵押吧。我给你拿二百块钱。小范和二楞子的手机,太破旧不能抵押。”
在最艰难的时候高尚也没想卖过手机,可是眼前真的山穷水尽了。
扣除几天来欠下的房租,宋画家给了高尚一百六十五块钱。
筹到了路费后,高尚开始收拾行李准备回家。
二愣子和彪哥失魂落魄的倚在墙边,这段日子一起吃苦的兄弟,在分别的时候都沉默不语。
走出绿岛旅店门口,高尚放下手里的行李转过身:“我的钱不多,只能给你们每人十块钱了。剩下的你们自己想办法。”
二愣子和彪哥接过钱,两个人帮着高尚拿着行李。
三人低着头无精打采的走出小巷。
“保重啊!兄弟们。”高尚说着伸出他那冻伤的手。
彪哥走上前抱住高尚,他哭着说:“今年过去了,明年一定要好好干啊。”
二愣子也凑上前来,三个人相互拥在一起。
“记住我们吃过的苦,记住我们受过的罪。”二愣子边哭边嘱咐着。
路边的积雪慢慢消融,寒风侵袭着高尚单薄的衣衫,他拉紧衣服埋头继续赶路。
高尚没有直接去车站,他绕了点路又回到了人才市场。
他已经下定决心要和这座城市道别了。
初次打工的他,从上当受骗一直沦落到温饱无着。
这一年的经历让他恐惧,他害怕朝不保夕的日子。
人才市场的两侧挂起了大红灯笼,庆贺新年的春联被冷风掀起,在寒风里胡乱的抖动着。
高尚深深的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想转身离开却发现门口躺着一个人。
走近之后,看到那个斜倚在人才市场门前的人,他裹着破大衣抖的像筛糠。
“小白,是小白吗?”高尚心疼的喊。
那个人把盖住半个脸的破大衣拉下来,他脏乎乎的头发,黑的像碳一样的脸慢慢显露出来。
“大……哥,大哥是你啊。”小白抬起沉重的眼皮,‘咯嘣咯嘣’的抖着下巴磕说。
“你怎么不回家?在这里,你会冻死的。”
“我……,我没有家。网吧的那个人,可坏了。他把我赶出来了。这个大衣是别人看我可怜,给我的。”
高尚搓了搓手,从兜里拽出二十块钱:“给你。拿着吧。你去吃点饭,找个暖和地方呆着吧。”
小白伸出黑乎乎的手,他袖口破掉的毛衣线缠在了手指上。
“我……,帮……帮大哥看行李吧。”
高尚摇了摇头:“不用啦!我要回家啦。”
告别小白,高尚买了点吃的,匆忙的奔向长途车站。
车站挤满了回家的人,高尚蓬头垢面的从他们中间穿过,手里拿着回家的车票。
当他坐在车里,用手擦拭着车窗的水雾。
他像最初来时那样,望着窗外,思绪万千。
天南海北的人,怀揣着各种各样的梦想相聚这座城市。
有的人爱上了这里,他在这里收获了爱情。
有的人对这里充满了感激,他在这里找到了机遇,改变了命运。
高尚恨这座城市,第一次受骗,第一份工作,他第一次品味了善与恶的人情冷暖。
高尚爱这座城市,第一次爱情,第一次失恋,他在这里得到过,又失去。
我们都来过这里,这里有过我们的故事,这里承载过我们的青春,我们的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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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到这里,我想起几天前,高尚给我打的那通电话。
他在电话里对我充满了愤怒,他说他很后悔把他的故事讲给我听。
他更后悔把他的两大本日记交给我。
我不解的问:怎么了,我写的好坏那是水平问题。但是我态度端正,用心的去写作,除了没什么人看之外。这本书写的还是很真实,写的还是很精彩的。
我说到这里,高尚在电话那边气的大骂:我去你娘的。没人看你的小说就对了,你把我写的那么惨,只有受虐狂才会喜欢读。
听他说完,我也陷入了困惑和迷茫中,小说写到一半,我开始怀疑我的初衷。
高尚也为我今后的写作提出了宝贵意见。
他问我:你看不看《致富经》,《每日农经》。
我被他问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绪,在脑海思索这是怎样的节目。
他在电话那头补充道:你要按那个模式去写我。那么一定会有很多人看你的小说。
我疑惑的问:按什么模式去写?
他笑了笑:你就写我回家之后痛定思痛,然后你就可以按致富经里面的内容写了。
我不懂你说的模式是什么模式。
高尚急的在电话那头喊:升职加薪,当上总经理,出任CEO,迎娶白富美,走向人生巅峰。
我说这还是你吗?这不成了别人的故事了。
我一直力图还原,一个没有学历,没有背景的农村打工仔,他所遭遇的一切苦难和他的真实经历。
我当然可以按照高尚说的去创作:高尚所在的村子,某一年得到了当地农业局的技术支持,他们村开始试点养殖某某新品种。
并在国家利好政策的扶持下,从银行贷到农村小额贷款。自此之后,高尚成为白手起家的著名农民企业家--------------走向人生巅峰。
我说到这里高尚‘哈哈’大笑:上路了。对就得这样创作,你要这样写的话,读者爱看,另外某和某某都会说这充满正能量,符合主旋律。
我们的谈话最后以我爆出的一句粗口而结束。
‘不过在戏台上罢了,悲剧将人生的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喜剧将那无价值的撕破给人看。’------鲁迅。
我不是毁灭者,我愿做一个忠实的讲述者。
时间回溯到二千零六的春节前夕。
高尚带着一身的疲倦和受伤的翅膀回到家乡。
他在进家门之前,耍了个小把戏。
只见高尚用双手把头发弄得更像‘鸡窝’,接着他把破大衣放扔到地上,抬脚踩满印痕。
化好妆的高尚皱着眉头进了家门,父母看到孩子这幅模样都吓坏了。
高尚在爸妈面前演足了戏,他就捧着烫手的茶杯向父母叙述了他被抢劫的经过。
他爸妈纷纷表示钱财乃身外之物,只要孩子平安其它的都不重要。
听闻高尚回家的消息,他的老友高琦就动身前来慰问。
“过完年。你有什么打算吗?”高琦问。
“我不想出去打工了,我想在家找份工作。”高尚苦笑着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