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投无路和无路可走,没有太大差别。
高尚走投无路才去了临州打工,现如今无路可走的他决心在老家从新开始。
人生很漫长,但决定一生命运的也无非就那几步。
可是这几步,高尚走的跌跌撞撞,摔的伤痕累累。
又是一个春天,陪伴他的只有一条狗。
守着寂寞等黄昏,这就是高尚一天的生活。
待业的日子并不好过,村里人的闲言碎语,足以把一个正常人逼疯。
“他婶子,听说了吗?高老大家的高尚又在家呆着呢?”
“这孩子,从小我就看他不会有多大出息。大好青年,干什么不行,怎么会找不到工作呢?“
“他就是个废人,懒得出奇还整天唱歌呢?”
这些话总会‘不经意’的传到高尚爸妈的耳朵里。
老两口善良淳朴,听到村里人的议论,他们感觉就像做了贼似得在村里抬不起头。
笑贫不笑娼,亘古不变的道理。
高老汉再也坐不住了:“我就是舍了老脸,也要给孩子找份正经事做。”
那是一个痛苦的过程,高尚的爹一辈子都很少张口求人。
年轻的时候,有一次高老汉拉着装有上千斤重的粮车艰难爬坡。
只因坡太陡,凭一个人的力气怎么也拉不上去。
村里刚好有人经过,那个人就站在高老汉身旁袖手旁观。
可是高老汉硬努出浑身的力气,始终也没有求人帮忙。
他凭着股犟劲,硬生生一个人把车给拖了上去。
高老汉取出辛苦积攒下的几千块钱,他像两年前那样,再一次走亲访友,四处托人给儿子找工作。
礼物送去一堆,但是应承下来的人很少。
“孩他妈,你没见到大表哥那个样子。一会拿着他儿子买的东西给我看,一会又说他儿子多么的了不起。”高老汉边说边学着那趾高气昂的样子。
“你再听听我那老同学的话。说什么,现在只有傻子找不到活干。现在咱们不是没活干,只是不想让孩子吃苦。你说……。
高老汉越说越觉得丢人,他老泪纵横反复念叨:“高尚,我儿啊!不能让人看扁啊。我没本事。哎,没给孩子创造个好条件。”
高尚惭愧的无地自容,他跪在父亲面前哭着说:“是我自己无能,这不能怪你。爸别为我操心了,我就是个畜……。”
转眼过了六月,处处都是鸟语花香,空气中弥漫着思念的味道。
韩丽娟换了电话号码,她的QQ号也都是隐身登陆。
她拒绝接听高尚的电话,但是忍不住会看高尚发来的电子邮件。
韩丽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去看那些信,她很矛盾,内心始终纠结着该不该再去相信他。
她考验着高尚的真心和耐力,也总觉得自己会在某一天重新接受他。
高尚也怀着这样的期待,他盼望着有一天能与韩丽娟再续前缘。
“哪怕放弃现在的一切,只要她需要我,我也会毫不犹豫的再回到临州。”高尚在日记里表着决心。
高尚的工作是他的远房表叔给安排的,他爸为此也花费了3000块血汗钱。
五月初,高尚一早就来到了米庄市区。
给表叔打电话,一直等到中午他才姗姗来迟。
表叔今年二十八岁,名叫田野,人长的又矮又胖,看起来很精明。
两人刚碰头,这个表叔就一直喊着饿死了。
高尚冷眼瞅了瞅他,心里想:“去你娘的,什么玩意啊。三千块都揣进兜了,还想让我请吃饭。”
田野看到高尚不上道,挠着头对他说:小子,请表叔吃饭吧。也算你孝敬我了。
磨不开面子,高尚就请他吃了饭。
吃过饭,他们搭乘公交就来到了工厂。
这是一家化工厂,从五十里外就能闻到那刺鼻的气味。
神奇化工是生产液化氯气的,氯气是一种剧毒。
田野在化铝车间当班长,他先是带着高尚去厂部报了到。
然后陪着他在厂里转了一圈,厂里到处都是四通八达的管道连接到各处。
田野告诉高尚,这是一家国营企业,工作满一年后,表现好的话可以转成正式工人。
每月工资2000元,外加各种补贴和奖金。
最后他把高尚带到了化铝车间,一进门高尚就感到,巨大的热浪裹挟着浓浓的气味,席卷而来。
高尚被熏得连连咳嗽,感觉快要窒息了。
田野拍了拍他的肩膀大笑起来,说这都受不了,这还没正式干活呢?
高尚正式工作之后,才明白这是怎样的一份工作。
化铝车间的工作流程:先将每块重达一百斤的铝锭,用推车推到火炉前整齐码好,每个班大约用一百多块。
接下来要把铝锭放在熔着铝水的火炉上,预热后在将整块铝锭推进炉槽,等全融化后要用火钩在里面搅匀并清除杂质。
这份工作,其实就是纯体力加上高温烘烤,另外还要注意汽化后的氯气泄漏,那是可以要人命的。
每天上班,高尚就推着小车一块一块的装铝锭。
一趟只能装十块,他要来回十几趟。
炎热的夏季,酷热难当,挥汗如雨的装卸完铝锭,高尚要站在几千度的高温炉前化铝。
空气里没有一丝风,热浪像巨大的壳将人包裹。
高尚望着翻滚的铝水在心里想:地狱也不过就是这样的景象吧。
翻滚的岩浆把火热的青春,烧成灰烬。
高尚的生活在灰烬里,无望的挣扎着。
化铝的最后两道工序,分别是敲打汽化后又凝固在罐体里的氯气。
接着去罐子底部打开阀门放出成品,这才算完成。
巨大的罐体有一圈可以攀爬的梯子,高尚要先爬到罐顶。
然后用手里的大铁锤,运足全身的力气对准铁罐。
‘嘭嘭嘭’。要使出所有敲打才能将固化的氯块全部震下来。
他的手心磨出了血泡,整个人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好几次差点从罐顶摔下来。
放料的时候,明黄色的固化氯,带着浓烈的毒气扑面而来。
每当固化氯沾到手上,脸上,皮肤上那感觉就像被火烧着了一样的疼。
高尚工作了一段时间,他被氯气呛的总是不停的咳嗽。
这种咳嗽是从喉咙开始,像有一把刀一直往下割,然后会感到气管和肺部一阵阵的收紧。
那疼痛感,像是肺部被绳子扎住了一样。
生不如死,高尚每天都活在这种感觉里。
高尚的工友们大约都三,四十岁,都是因为工资高才苦苦熬着的。
这个厂出过好几次事故,中毒的,昏迷的时有发生。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活着正是如此。
高尚告诉他们,说自己托了关系,走了后门,花了三千元才进了厂。
工友们一阵哄笑,他们说这厂招工人很费劲,门口就有招工简章,报了名就能上班。
这个真相让高尚很是愤怒,他每次看到那所谓表叔。
也就越看越觉得,那是多么恶心的一张面孔。
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虾米吃土,生活中充满了残酷的欺骗。
高尚好几次想到辞职,但是想起他爸花了三千多块钱。
于是他就咬着牙又熬下来了。
他苦苦的熬过了两个月,发了四千多块钱工资。
高尚把钱全都交给了父母,他觉得是时候该找田野算算帐了。
晚上下班后他找到田野,说要请他吃饭。
田野听到请吃饭就喜笑颜开的夸奖高尚会做人,他说去居来春吃吧。
居来春是家中高档餐馆,田野想好好的宰高尚一顿。
丰盛的菜肴刚上桌,田野一家三口就开始狼吐虎咽的吃了起来。
正吃到兴头上,高尚忽然恶狠狠的问:“我们花了三千块,你就给安排这样的工作吗?”
田野把手里剥好的大虾递给女儿,眯着眼睛笑道:“暂时的,你不也干的挺好吗?”
高尚仰起头灌了一杯酒:“你赶紧给我调份轻松的工作。要不然把钱退给我。”
“哎呦。看你那死调吧。咱们都是亲戚,怎么还提钱呢?”
田野的媳妇,那个满脸雀斑的胖女人撇着血盆大口说。
高尚冷笑着点了点头:“亲戚?哼,亲戚。你们结账吧。”
高尚站起身来,快步向饭店门口走去。
田野望着他匆匆的身影有点发蒙,他媳妇大声的喊:快去拉住他啊?这顿饭要好几百呢?
哦,对,对,对。田野迈开小短腿,开足马力,向高尚追去。
等他快追到的时候,高尚一转头吓的田野连连后退。
“大侄子,这顿饭我请了。咱们都是亲戚啊……。”
田野强压着怒火冲着高尚的背影喊。
高尚摇着头叹了口气,继续往前走。
他来到城郊的小河边,望着波光粼粼的河水发呆。
小河边上,曾经倒影过多少人的笑容,洗涤过多少人的寂寞和孤独。
此时高尚颓废的脸,也在微波荡漾的里显得忧伤而痛苦。
高尚耍了田野,他哪能咽得下这口气。
他想着法的给高尚小鞋穿,不是说他迟到早退就挑他氯料的毛病。
“你看看,大侄子。你的成品都汽化的不完整,固化后才杂质居多的。”
高尚无奈的笑着问田野:“你说怎么办吧?”
“回炉,必须全部回炉。”田野挑衅的说。
“我先把你这个人渣回炉吧。”高尚一把抓起田野的衣领。
“咱们是亲戚,好商量。你要动我一下,我保证你没有好果子吃。”田野抖着两腿说。
“我去你娘的。今天我就要废了你。高尚大吼着把田野按倒在地上。
一阵雨点般的拳头,狠狠的落在田野的脸上。
“亲戚,大侄子。不看僧面看……。”田野连连求饶。
高尚放开田野,站起身来。
他脱掉湿透的工作服,摔在田野脸上:我不干了,这个月的工资,我不要了,你当医药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