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东边的火势渐渐弱了,周晋轩淡淡道:“进去吧。”
周莫行至院门口,见到世子与世子妃并肩而立,愣了一下,禀报道:“世子,阿雪回来了。”
“让他们来书房。”
周莫并未答话,似有些疑虑。
“无需避讳夫人。”周晋轩说话的时候,眸子里有淡淡的氤氲。他分明是吩咐周莫,却笑看着她。
“是。”周莫看到世子妃只着了中衣,不禁中露出古怪的神情,领命而去。
“为夫平日里所做之事,对夫人不曾隐瞒半分,夫人也要对我坦诚以待才好。”周晋轩眼角含笑。
出月被他那句话说得莫名其妙,却也不多想,随他去了书房。
少顷,韩如雪与南宫燕奉命而来。韩如雪直来直去惯了,从怀中取出一物,递给周晋轩,冷冷道:“御书房一角有半根手柄,我觉得蹊跷便带了回来。”
周晋轩接过那物,将外层的帕子层层剥开,真见到半截烧焦了的手柄,依稀可见游龙飞凤,十分精致,似是**之物。
“从宫中出来,我们遭到八人伏击,尸体在城南。”韩如雪这一句话说得极为轻快,仿佛杀了几个人对她而言根本算不了什么,完全省略了惨烈的交手过程。
周晋轩赞许地点头,刚要说话,韩如雪突然道:“把卷轴拿出来。”
南宫燕嘿嘿一笑:“什么卷轴,韩姑娘说笑了?”
韩如雪目光如炬,直看得南宫燕心中发毛。他只好袖袍一抖,果真有一副卷轴顺势而下,落在了南宫燕的手中。
韩如雪最初以为南宫燕贪恋宝物,盗了卷轴,后来细细回想,觉得这卷轴在大火中不曾被毁,当真奇怪,“想必那几人,原本是为了这卷轴……欲杀我灭口。”
南宫燕幽怨地望了韩如雪一眼,转身离开。
周晋轩觉察到他二人怪异的情绪,不禁微笑。他手指修长,缓缓抚上卷轴。这卷轴乃是普通的纸质材料,在大火中丝毫没有损伤,十分怪异。卷轴外沿被烟火熏出了淡淡的黑色,周晋轩解开系着卷轴的丝带,顺势将画卷缓缓展开。
这似是普通的仕女图,画面之上是一片桃花林,漫天花雨,青石碧草。一个年轻的女子侧卧于青石之上,身上的碧色单衣,似乎与无边的芳草融为了一体。整张画如同镶了明珠一般闪耀,画中的女子双目微合,面色沉静,教人不敢高声语,生怕惊醒了美人。
出月在一旁看着,惊讶地睁大了双目,欲言又止。
周晋轩亦细细打量着这幅画,若说怪异之处,便是这画卷的表层,泛出淡淡的光泽,好似星芒照物,又好似宫中的贡品水晶盏一般剔透。
韩如雪看了许久,面色惊变,诧异道:“皇后?”
“仓平的皇后竟这么美?”南宫燕笑道。
画中的女子虽然是年轻模样,可那眉眼间的风韵,又岂是寻常女子。
“果真不假。”周晋轩附和道:“这……正是陛下的丹青。”
周晋轩笑着将目光移向韩如雪,她愣了一瞬,随即退下。
韩如雪直至回房歇息时还想不明白,皇帝为何描摹了皇后的画像,藏在御书房。
此时书房只剩下周晋轩与出月,他笑望着她,“你以为如何?”
她以为如何?她曾在宫中行走,曾见过宫中仕女的宫灯,皆是长柄高挑,龙凤其上。因此这半截手柄表明,御书房的大火是有人暗中操作。却不料周晋轩得了消息,派人找到了线索。
周晋轩摇摇头,“乍一看像是皇后,可那慵懒的姿态,却是皇后身上未曾出现过的。”
出月呆呆望着画卷,欲伸出手指,细细摸索,却忽然一滞,疑惑地望向周晋轩,“这画……”
“不错。”他端起案上的清茶,尽数洒在画上。此时画卷之上,被茶水打湿的半卷像是平常一般,另一边未被打湿的部分却光芒璀璨,美艳夺目。他又取下烛台上的蜡烛,将火苗靠近画卷轻轻烘烤,画上水渍渐干,又恢复了方才的明艳。
出月脑海中突然闪现出周晋轩所说的那句话:玲珑散是一种非常霸道的毒药,遇水即溶,遇火结晶。
“这便是玲珑散?”她问。
“正是。”他指向图画,“你看卷轴泛黄,外侧微微有些磨损,显然是经常被人打开,这人也只能是陛下。下毒之人太过精明,将玲珑散溶于水,涂抹在画卷之上,如此一来,便可悄无声息地令陛下中毒。”周晋轩一一解释给他听。
周晋轩望向出月,见她正歪着脑袋想着什么,不禁回忆起当日在东厄山上见到她的情景。那一夜他心中烦闷,于是立于东厄之巅的最高处——女弟子的屋顶上。忽见屋内跑出一人来,身着墨绿色的袄子,在院里跳舞似的打了一套拳法,继而仰首倒在院中的大青石上,气喘吁吁。
“出月!”周晋轩笑道,继而仔仔细细望着画中的青石、周遭的布景,突然明白了什么。
“什么?”出月正想的出神,忽然被他的声音打断。、
“你看……这人是谁?”周晋轩问。
“你何必问我?”出月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
“你知道多少?”他望着她。
出月抬头,正看到他目光凛然,望向自己的眼神犹如刀锋,她定了定神道:“陛下会在批改奏章的间隙饮茶或食用点心,但下毒之人的心思何等细腻,并未在食物与器皿中下毒,却是将玲珑散悄无声息涂在卷轴之上……显然是对他的习性极其了解。”
“的确。”他嘴角上挑,“只有**嫔妃、几位皇子以及御前侍奉的那几人可以随意出入御书房。”
出月点点头,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还有太医院的人。”
周晋轩眼眸低垂,沉默不语。
出月心想,恐怕下毒之人乱了手脚,欲焚毁御书房销毁证据,转念又觉得不对,玲珑散极为特殊,谁会傻到用火烧毁呢?难道另有他人发现了这个秘密,故意点燃了御书房。
“若不是你派了阿雪和南宫燕入宫,下毒之人恐怕早已现形。”出月哂笑,“真是多管闲事!”
听到她最后那句调侃,周晋轩轻咳一声,哑口无言。
当夜,帝后正在宫中歇息,忽听内侍禀报,御书房忽然走水,火光映天,无人能近左右。宫人皆奔走救火,即便如此,仍然烧了足足两个时辰,直至御书房坍塌为一片废墟。
南荣瑞披衣踱至檐下,喃喃道:“烧得好,都烧了吧。”
薛怀江亦得了消息,慌忙前来禀报。却见陛下只说了一句话,不知他此言何意,只好悄无声息地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