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惨淡,星光黯然。夜像漆黑的毛毯,把草房、篱笆、土路、树木统统都包裹在里面。
别怕!黑夜是我的朋友,白天才是我的敌人!
我身在黑暗之中,双耳却比白天听得更真。
我越过屋边的篱笆,听见晚风爬上窗棂;
我爬过村口的石桥,听见河水低声呓语。
我身在黑暗之中,双眼却比白天看得更远。
看那只鬼鬼祟祟的老鼠,它正躲在草丛四处张望。我努力克制自己去杀死它的欲望。
我要克服的还有恐惧,对自己能力的恐惧。
对了,我还要注意那条黑狗。那个住在村口砖窑里的流浪者,总是和我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他带着的那条黑狗,每次都对我呲牙咧嘴,充满恶意。
我坐在地上,伸长脖子,四处张望。没有狗,什么都没有,除了无处不在的黑夜。
雾气笼罩着田野。
不要胡思乱想了。明天就要走了,必须得去看爷爷最后一眼。
我加快速度,连跑带跳,四爪翻飞,动作轻盈。
那栋建筑的黑色轮廓渐渐出现在前头。南北坐落的四间红砖瓦房,比村子里任何一家房子都好。瓦房屋顶盖着金黄色的琉璃瓦,屋脊上雕刻着不认识的怪兽,四周围着两米高的红砖墙,墙上插着碎玻璃用来防止小偷。
也许我该成为一只鸟,但我害怕,我怕以后只想着飞翔,一去不归。
白天时我早观察好了地势。我不去找大门,而是直接钻进半人高的草丛,不知名的长草刮着我的身体,我眯起眼睛,蛮横地朝前面冲。有些疼,但我不去管它。
就是前面。靠近墙角,那里有一棵老杨树,枝干虬结,一根粗树杈伸到瓦房的上面。我“嗖”地跳起两米高,锋利的前爪抓进了枯干坚硬的树皮之中。“吱”的一声,我前腿朝下一滑,树皮上留下短短的一道抓痕。没有关系,我的身体借着一抓之力,已经荡了过来,后腿蹬在树上。稳稳的,没有问题。
我轻松地攀上枝头,吓醒了一只正在打瞌睡的乌鸦。乌鸦厌恶地看了我一眼,朝我吐口水,然后“嘎嘎”叫着飞走了。
乌鸦最邪恶了,它们总是能认出我。
没时间想这些事。我后腿用力一蹬地,柔软的身体划破空中平静的气流,跃出一道平滑的弧线。
那一瞬间,我感觉自己在飞,瓦片、砖墙、树枝、草丛统统在我的身下。太美了!但太危险了!我立即把这个想法抛诸脑后。不能想着飞翔,那会一去不归。
我不用刻意保持平衡,只需依靠本能。我轻轻地落在屋脊之上,瓦片只是轻轻一响,就像风吹过一样,谁都不会听见。
我顺着屋脊,保持平衡,一直走到四间瓦房的最西边。这里的屋檐下,有一个支着电视天线的木杆,木杆是松树树干做的,笔直光滑,但这难不倒现在的我。
我顺着木杆向下爬,最后蹲在窗台上。窗子没关。屋里泥土地面的角落里,一个老人坐在稻草上睡着了。
老人的头发大部分都掉光了,露出花白的头皮,仅剩下的几缕白发黏糊糊地贴在脸上。
他光着上身,瘦得皮包骨头,肩膀的皮肤有鞭打后留下的条形伤痕。他下身穿着蓝色粗布裤子,一边烂掉了裤脚,一边露出了膝盖。老人右脚的脚踝上,拴着一条两指粗的黑色铁链。铁链的另一头,绑在了墙壁上的铁环上。
老人身边,放着一个铝盆一个塑料盆,铝盆里还剩下半个窝头和一点小米粥,塑料盆里面装着橙黄色的尿液。
一只毛发掉了多半的赖皮老猫趴在老人脚边,它瞪起浑浊的黄眼睛看着我,嘴角一咧,露出钝掉的尖牙吓唬我。我轻蔑地看了它一眼,于是它懒洋洋地把又笨又肥的自己挪到铝盆旁,用前腿护住了剩下的食物。
猫灵的可悲之处在于,明明心里在流泪,脸上却显得无动于衷。
“爷爷,我来看你了。”我心里这样说,但嘴上却发出了“喵喵”的声音。
老人被惊醒了。他睁开眼睛盯着我看,嘴角流出了亮晶晶地口水,尖叫起来:“杀人,杀人!凶手钻了进去!抓他啊!抓他啊!”
叫喊声打破了黑夜的宁静,隔壁响起了一连串的咒骂声。“老不死的,大半夜的喊什么!欠揍么!”
我看见隔壁亮起了灯光,我听见穿衣服的声音,穿鞋的声音,在黑暗中挥舞皮鞭的声音。
我得走了。爷爷,祝你好运。我向你承诺,我会查明,我的家族真的被诅咒了还是另有隐情。
我敏捷地爬上木杆,顺着原路返回。
但敌人埋伏在树下。
我四爪刚着地,就看见常在村头流浪的那三只狗,它们包围了老杨树。
那只“嘎嘎”飞走的黑乌鸦,正落在旁边的电线杆上。
我无暇看乌鸦的嘴脸,但我相信它脸上满是邪恶的笑容。“嘎嘎噶——”该死的,它还在发号施令呢!
三只狗从不同的角度朝我扑来。至少得爬上树,我不能把猫扔到这里等死。但已经来不及,两条狗扑空了,另一条大黄狗却趁我转身的时候咬住了猫的尾巴。
天哪,再给我一点时间。我的灵魂在两具躯体之间摇摆挣扎。我劝说自己,别管猫了,快逃来不及了。但我又不忍心,我至少得让这可怜的家伙爬到树上。
那两条扑空的狗已经转过头,呲牙咧嘴的靠过来,他们不慌不忙,因为我无路可逃。我能感受到喷到猫身上的口水,我能闻到狗嘴里的臭气。快逃!管不了那么多了。
就在这一瞬间,一个黑影突然从草丛中冲了出来,撞开了咬住猫尾巴的那只大黄狗。猫猛然一纵,窜到树干上。
在我离开猫身的最后时刻,我听见乌鸦失望地叫了一声,“嘎——”;我看到,拯救我的是流浪者养的那条大黑狗……
我从黑暗中醒来,发现自己双手正紧紧抓着床单,浑身冷汗淋漓。我揉揉太阳穴,让自己清醒,刚才的经历恍若一梦。我从床铺上爬起来,摸索着穿上鞋,来到窗边。
外面的星月依然惨淡,我关上窗,坐在床上,静待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