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离她的住处并不远,隔着几条街道。她骑着车晃进一个巷子里,巷子不宽,名字叫全福路,两边布满了各种各样的店铺,这儿的门面房有些老旧,她在巷子尽头的一家小吃店门口停下来,然后将车停在店旁的小车库里,从一旁的露天楼梯上了楼。楼下是店铺,楼上是住处。此时是傍晚,店里的客人很多,全福路号称小吃一条街,街上人声喧嚣,颇为热闹。
“小律啊!”一个胖胖的女人随之冲上楼,打开房门,陈依律正在收拾书包和换洗衣服,她不紧不慢地将衣物放进一只行李箱里,头也不抬地问道:“小姨,我马上下去帮忙!”
“唉,不用,不用了!”那胖女人擦着额头上的汗,一脸笑意,“明天就放假了吧,你要回乡下吗?”
“嗯,要回去一趟,等学校开始补课,我再回来。”陈依律淡淡地说道。
胖女人走到书桌边,翻出她的期末奖状,看到奖状上鲜红的大字,她啧啧赞叹道:“又是第一名,又是优秀学生,你明年的学费有着落了,姐姐真是争气,生出你这么好的孩子,唉,你回去帮我带点乡下田里的菜,小容过几天回来,他想吃你妈妈种的菜了……”
小容是小姨的儿子,也是陈依律的表哥,前几年在外面当兵,退役后在另外一座大城市里找了工作定居了,所以,小姨家的房子很充裕,这也是为什么小姨会愿意让陈依律寄宿在她家里的缘故。陈依律想起那个远在外地的表哥,想到他宽和友善的样子,不禁心头一热,她来到一中后,颇得表哥的照顾,要不是他,小姨也不会对自己这么热心吧。
“好的,阿姨,你还需要我带什么东西吗?”陈依律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问道。
“没了,对了,晚上你吃什么,店里有凉面,我记得你喜欢吃,一会儿我去端一盘子上来……”胖女人风风火火地下楼去了。
凉面拌得很辣,陈依律吃得很过瘾,她是个平淡如水的女生,但是她喜欢刺激的东西,比如喜欢重重的辣味,喜欢午夜凶铃那样恐怖的鬼片,这是个奇怪的癖好,好像她心里埋藏着另外一个不为人知的角落,那里有着狂涌奔肆的洪流,有着昙花一现的激情,在她文秀的外表下,在她淡定自若的举手投足之间,她默默守护着自己心中那份无处宣泄的情感。
项霖电话打来了,问她什么时候回校补课,他们升到毕业班了,整个暑假都会忙于学业,他很抱歉,因为没有更多的时间来陪伴女友了。陈依律说,没关系,反正她不打算出去玩。
两人匆匆地说了一些琐事,项霖自然是舍不得挂电话的,倒是陈依律,因为她的作息时间是按部就班的,她说她要洗澡,便将电话挂了。
电话那头,项霖听着嘟嘟的忙音,有些无奈,这个闷闷的女友还是一如既往地简单和直白。虽然没有甜言蜜语,可是,他就喜欢她的那份纯白。
电话这头,陈依律有些难过。不知道为什么,和项霖在一起,她总有一种岌岌可危的错觉,好像谁都可以抢走他,谁都可以夺去那个男孩明亮的笑脸,是啊,她没有足够的自信站在项霖身边,但是她正在尽力,希望,有一天,她可以抛去种种束缚,勇敢地牵着他的手。
吃完面,她洗了澡,将衣服洗干净,晾在走廊里,然后,她倚靠着栏杆,望着灯火闪现的城市,每天晚上,她都会眺望城市的夜景,不知为何,她觉得自己和这个城市的脉动之间存在着隔膜。就好像,她始终是一个过客,而非归人。
全福路外的公交站台,陈依律提着一只小巧的行李箱,背着一个深蓝色的书包。她安安静静地站在亭子里,等着下乡的9路公交车。
礼拜天,等车的人有点多。她靠着亭子的广告牌,取出耳塞,听手机里的歌曲。一路路公交车从眼前驶过,干燥的路面吸收了热量,散发着稀薄的热气,外面的阳光破开了云层,有些刺眼,还有些说不出的恍惚。她微微闭上眼,耳畔传来王菲空灵飘渺的《红豆》。
还好好好地感受,雪花绽放的气候,我们一起颤抖,会更明白,什么是温柔。
有时候,有时候,我会相信一切有尽头。相聚离开,都有时候,没有什么会永垂不朽。可是我,有时候,宁愿选择留恋不放手,等到风景都看透,也许你会陪我,看细水长流。
恍惚之中,陈依律有些昏昏欲睡,忽然,一个肩膀从她身边重重地撞过。
那应该是一个路过的少年。她睁开眼,踉跄了一下,然后稳住身子,她抬起眼,看到一个少年气喘吁吁地停在身前,他似乎是一路跑过来的,额头上布满了汗珠,少年有一双阴郁漂亮的眼睛,鼻子俊挺,嘴唇紧紧地抿着,一张清俊的脸上残留着发育时的稚气。
他穿着一件黑色的T恤和深色的牛仔裤,T恤上印着海盗路飞的头像,脚上是运动鞋,个子大概有一米七八,不算高,他叉着腰,盯着前方的虚空,眼睛眯着,神情有些不悦。
陈依律默默地打量完了,有些无语。她摸摸自己的肩膀,这个少年好冒失,撞了别人也不知道道歉啊。她收回目光,继续听自己的歌。
就见那个少年走上前,问道:“你知道一中往哪儿去吗?”
起先,她并未回答,待睁开眼,看到那少年瞪着自己,她才知道是问她的。她随手一指,说:“这边离一中不远,你自己步行过去就可以了。问问路人吧。”
少年“哦”了一声,打量了她几眼,她有些紧张,每次被陌生人打量,她都会有一些紧张之感。少年忽然笑了笑说:“你是一中的?”
“啊?”陈依律有些奇怪,好端端地问这个干什么,她低下头不语,那少年又说:“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她有些不解,抬起头,正好迎上他若有所思的眼神,少年的瞳色黑得深不见底,好像一口深潭,又好像一颗发亮的黑曜石。她愣了愣,少年逆光的身影看起来是那般美好,可是,那双眼睛里充满了压抑和尖锐的气息。他瞄了她几眼,转过身,远去了。
这是他们的初次相遇,她记住了少年身上压抑的气息,也记住了少年身上和年龄格格不入的深沉。虽然,只有一瞬间的交集。
9路公交车上,街景在视线里缓缓流淌,就像一段淙淙的溪水,她眯着眼,望着窗外的景色从街道变成了小镇,然后从小镇变成了乡野,她漫不经心地听着手机里的歌。忽然,手机震动起来。她戴着耳塞,直接接通了电话。
“小律,回来了吗?”是妈妈的声音。
“在车上,马上就到。”
“好啊,中午要吃什么,我马上去做。你爸爸今天抓了一条大鱼……”
“算了,随便弄点东西吧,不要费心。”陈依律的回答依旧不变,依然是一副淡淡的语气。这种问话,每次回家都会上演一遍,她已经习惯了。
妈妈挂了电话,她吐了口气,怔怔地望着窗外的田野,田野中的一条水泥大道直通9路车的终点——新建的高铁车站。她的家,就在车站后面的一个村子里。
下了车,她绕过车站,沿着水泥路走到熟悉的村庄前。村子的第一户人家是开麻将馆的,父亲正坐在门前的凳子上和几个村民聊天。见到陈依律回来,那个憨憨的中年汉子忙不迭地起身迎上前,顺手拎走了她手里的行李箱。
“这次回来真是及时,不早也不晚,大概要待几天啊?”那中年汉子一瘸一拐地走在前面。
陈依律埋头走自己的路,并不理会那些村民的笑语,她想了想,说:“四五天吧。”
“才四五天?”中年汉子的声音不高不低,并无特别的意味,“那就陪陪你妈吧,她怪想你的。学习还好吗?”
“还好。”
“明年的学费……”
“学校发了奖学金,足够了。”
“哦。”那个中年汉子——她的父亲没有多说什么,他脸上的皱纹似乎又增多了,明明是中年男人,却已经有了沧桑的味道,身子也渐渐佝偻了。回到家里,陈依律收拾了一下房间,坐到饭桌上和父母一道吃饭。
饭桌上,总是有聊不完的话题。对于陈依律而言,以前多的是父母的抱怨和苦水,现在多的是慨叹和琐碎的小事,总之是没有停歇的话头。她扒着饭,听到父亲说道:“小律升高二了,以后肯定会很忙,你要不要去照应一下?”
“我一个乡下人,跑去城里干什么?”小律的母亲有些为难,“再说,我妹妹和小容都很照顾小律,有他们在,我们不需要多费心的啊。”
“哦。”父亲喝了口酒,陈依律皱了皱眉,父亲每天都要喝酒,上次还因为喝酒得了肠梗阻,在医院里住了半个多月,现在的医院住不起,那次住院花了家里很多钱,害得她母亲急死了,见面就向人抱怨,说是喝酒误事,喝酒伤身又费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