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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如如不动:菜根嚼之二

◎操存要有真宰,无真宰则遇事便倒,何以植顶天立地之砥柱!应用要有圆机,无圆机则触物有碍,何以成旋乾转坤之经纶!

◎人生原是傀儡,只要把柄在手,一线不乱,卷舒自由,行止在我,一毫不受他人捉掇,便超此场中矣。

◎持身如泰山九鼎凝然不动,则愆尤自少;应事若流水落花悠然而逝,则趣味常多。

◎以我转物者,得固不喜,失亦不忧,大地尽属逍遥;以物役我者,逆固生憎,顺亦生爱,一毫便生缠缚。

—《菜根谭》

《金刚经》“应化非真”分:“不取于相,如如不动。”如如不动,佛家用来形容法性真如的永恒不变性。“妙哉法身,火不能烧,水不能溺;风不能飘,刀不能劈;软似兜罗,硬似铁壁;天上人间,古今不识。”“如如不动”还可以用来形容悟道者的情怀,无脱无缚,无沾无染,事来则应,境去则空,不随外境所转。从入世法角度来讲,“如如不动”常用来形容有信仰、有理念、有定见、有抱负、有担当者的坚固心性。

纵观古今中外,非常之人,谋非常之事,图非常之功;非常境地,受非常之难,见非常之胆;非常时刻,行非常之义,献非常之身。这样的例子不少。之所以能够如此,是因为他们心中大都有“如如不动”的“真宰”在。勾践卧薪尝胆,支撑他的是“报仇复国”;司马迁受宫刑之辱而矢志于著史,支撑他的是不向厄运低头的坚忍;苏武牧羊十九秋,支撑他的是对使节天职的坚守;文天祥宁死也不要大元的荣华富贵,支撑他的是一种对故国山河的深沉眷恋以及士大夫所秉持的民族气节;海瑞碰了一辈子壁但终生不悔,支撑他的是一种念兹在兹的道德信念;“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谭嗣同舍生赴死,支撑他的是一种“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无我情怀;布鲁诺宁可被烧死,也不对教廷屈服,支撑他的是一种对真理的坚持。

反之,人们往往说,某某人朝秦暮楚,某某人墙头草两边倒,某某人是变色龙。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他们没有“利衰毁誉称讥苦乐”八风吹不动的“真宰”。因为没有真宰,所以就没有需要用坚忍、用生命去捍卫的东西,所以就牢牢抓住这个四大假合的肉身之我,为了满足这个肉身的我,贪嗔痴通过眼耳鼻舌身意向外境索取,眼睛要看美色,耳朵要听妙曲,舌头要尝佳肴,鼻子要闻香味,身体要觉舒服。这个意根呢,则希望有权有势称心快意。毫无疑问,这个美色、妙曲、佳肴、香精、感觉舒服的绫罗绸缎洋房别墅、感觉称心快意的功名富贵等,在某种情况下来讲都是物质实利或者是以物质实利为基础的。也难怪,如果说心中没有“真宰”,不图这些图什么?所以,古往今来也就有那么一等人,其行径就是见利忘义,贪生怕死,趋炎附势,有奶便是娘。

操存要有真宰,无真宰则遇事便倒,何以植顶天立地之砥柱!应用要有圆机,无圆机则触物有碍,何以成旋乾转坤之经纶!

说了半天,这个“真宰”指的是什么?我意指的是信仰、道德、信念、使命、担当等人生正面的价值。我们说,心中有了“如如不动”的“真宰”,人就忍得了艰苦,受得了磨难,禁得住诱惑,勘得破生死,荆棘火石,甘之如饴;尖刀利刺,视若等闲,精神意志冲天贯地,德业事功热血铸就。当然,因为这个“如如不动”的“真宰”,也会引来牢狱之灾或杀身之祸。这等人,比较容易成为君子,容易出忠臣、烈士、清官、明君、殉道者等,其精神人格受到万世景仰;一个人如果说没有这个“真宰”,就会没有立场,没有原则,凡事只为身家利益计;就会遇事则倒,遇险则退,营营役役,与世浮沉,善恶不分,苟且偷生。这等人,一般来说,比较容易成为小人,比较容易出投机者、奸臣、贪官、变节者、昏君等,被钉到历史人生耻辱柱上,虽得亦是失。

以上是从做大丈夫的角度上来考察“真宰”、“如如不动”的问题。但世上这种发大心、存大志者毕竟是少数,绝大部分还是衣食禄米之草民,这等人心中要不要有个“如如不动”的“真宰”呢?我觉得,是一定要的。如果没有,生命随时都会起烦恼,人生随时会产生痛苦,一不小心或许就会失足成恨。这个“真宰”要从哪里来呢?要从古圣先贤的经典中来,要从传统文化的美德中来,要从宗教信仰的智慧中来,要从自己对人生的历练和感悟中来。当然,也要从党和国家对我们的教育中来。

我以为,在这个五光十色的现代社会中,在基本生活能够得到保障的前提下,我们在心中养成几个“如如不动”的“真宰”,就有可能持身如泰山九鼎凝然不动,愆尤自然减少;就有可能将人生把柄操持于手,一线不乱,卷舒自由,行止在我,不受他人捉掇;就有可能不为物牵,以我转物,山河大地尽属逍遥,身心安泰自在无羁。

我以为,宗教信仰一旦成为心中“真宰”,最是“如如不动”。一般来说,流传千年以上的宗教,基本上都是劝人向善的,都有一整套扬善惩恶的道德体系,都给信受奉行者提供一个圆满的精神归宿。比如说佛教净土宗,提倡守五戒(戒杀、戒盗、戒淫、戒妄语、戒酗酒),修十善,念弥陀,功德圆满可往生西天极乐世界,犯戒者要堕落三恶道;比如说基督教,提倡平等博爱,强调行善者上天堂,造恶者下地狱。接受了信仰这个“真宰”,人生就有一把尺度在量,合则行,不合则止,如有不合尺度的心念起,则万劫不得超生的地狱恐怖景况一定会让他不寒而栗。但是信宗教,是要有机缘的,在我们这个既不反对也不提倡宗教的国家,绝大多数人们还是不容易接受的。所以呢,我们这个“真宰”还是要在俗世情怀中培育、成形、坚固。

其一,要安恬守静如如不动。

老子《道德经》:“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畋猎,令人心发狂;难得之货,令人行妨。是以圣人为腹不为目,故去彼取此。”意思是说,五颜六色的刺激令人眼花缭乱,它其实伤害人的眼睛;无奇不有的声音让人耳聋,它其实伤害人的耳朵;山珍海味吃太多,它其实伤害人的口腔和肠胃;骑马射猎让人心发狂,伤害人的理智和慈悲心;奇珍异宝奢侈品,诱惑人去做不法的事情,它其实败坏人的事功。所以圣人考虑自己的实际需要,而不是对身外之物无限贫求。老子的告诫意味深长。浓艳易腻口,清淡滋味长,这一点我自己就有体会。中国是一个好热闹的社会,大家工作赚钱之余,比较喜欢的消遣方式或是凑到一起打牌搓麻,或到声色场所征歌逐舞,或上酒楼饭庄一醉方休。总之,要在吆六喝五、噪声盈耳之中,才能感到人生的质感和生命的释放。我去过一些西方国家,人们大都表现得好静,这样比较能够返顾内心世界,在一种沉静和内省中获得生命的安详和愉悦。在飞往国外的飞机上,中国人往往围在一起打牌,吵吵闹闹;而外国人则各安其位,静默养神。在我们的身边,如果说一个人比较好静不爱出门,别人可能认为你枯淡无味,或者是孤僻不偶。其实,“人心有部真文章,都被残篇断简封锢了;有部真鼓吹,都被妖歌艳舞淹没了”。静思,静虑,静观,能让自己感受到内在心灵的愉悦;读书,品茗,耽艺,聆曲,能让我们享受无上的精神乐趣。要知道,去打牌下棋,容易引起输赢的嗔怒;去凑伙搓麻将,容易沾染赌博的恶习;去征歌逐舞,容易滑入情色的陷阱。这些都是戕害真性、毁灭人生的根苗。如果大家能养成安恬守静的趣味,养成清淡如菊的心体,让心灵能够安住于此,则可能消融外在的浮花浪蕊,让人生单纯而丰富,让生命安详而高品。

其二,要知足去贪如如不动。

知足,是要珍惜已有的;不贪,是要克制贪欲。我们说,强盗小偷虽可恶,可他们的行为是建立在“无”的基础上,其情尚有可悯之处,而如果是衣食无缺,甚至是富贵中人,因一念贪欲而起惑造业,落得凄惨下场的,那确实是不可饶恕。人说,贪欲是枷锁。有一则故事,说某地一商人与朋友聚餐,为显示自己的能耐,说我只要一呼,市长就会像狗一样到来。朋友不信,商人一呼,市长果然气喘吁吁、大汗淋漓而至。堂堂市长,缺什么?少什么?只因拿了人家的“好处”,被人家攥住把柄,沦为奴犬,一任呼来喝去,岂不悲哉?作为普通百姓,也是如此,安守正业,虽粗茶淡饭,也足以逍遥度日。若起贪心,将已有的血汗钱用于赌博或买六合彩什么的,结果大都是鸡飞蛋打,不但发财梦破,且已有的也失去,甚至筑起债台。更有不耻的,一些人因为贪欲,竟然去做灭绝人性、天理难容的事情,比如“三鹿”奶粉事件中那些贩卖三聚氰胺的丧心病狂者。

“人只一念贪私,便销刚为柔,塞智为昏,变恩为惨,染洁为污,坏了一生人品。故古人以不贪为宝,所以度越一世。”知足去贪,如如不动,是人心一大真宰,守住此宝,生命一定如野云穿岫,一任去来,自在无碍。

其三,要真诚处世如如不动。

我们说,越是在乡村,越是在化外,人们的心灵越是单纯、淳朴,越是在商业发达、社会发达的地方,人心就越机巧、虚伪。在这个触目都是陷阱、触处皆是算计的现代社会,人们讲究圆滑灵通,讲究虚应故事,由此趋利避害,无往不利,但是我们还是认为,世道总有公义,冥冥中总有杆是非的秤在衡量。《菜根谭》云:“人心一真,便霜可飞、城可陨、金石可镂。若伪妄之人,形骸徒具,真宰已亡,对人则面目可憎,独居则形骸自愧。”人的真诚心灵可以感动上苍,可哭倒长城,可致六月飞霜;若做人虚伪,则只是一具行尸走肉而已。“作人无一点真恳的念头,便成个花子,事事皆虚。”这条“菜根”告诉我们,为人如果一点真心都没有,就会成为一个乞丐,做什么事情都不踏实。试想,我们对一个巧言令色、神形飘忽的人,会信任他么?

所以,做人做事、从商从政,还是守住真诚好。真诚处世,如如不动,虽一时一事会陷入困顿,但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如一生一世一以贯之,一定会打开局面,形成口碑。《射雕英雄传》中的郭靖,就是一个真诚朴厚的典型;而杨康,则是狡诈机伪的范本。两人的结局,高下立判。

其四,要把控情关,如如不动。

问世间情是何物。情之一物,颠倒众生,能令之生,亦能令之死。“郎食鲤鱼尾,妾食猩猩唇”,“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这是美好的爱情了。但这个世界上,让人艳羡的爱情毕竟在文学作品里面成就的比较多,而在现实中的就算是成就了婚姻的才子佳人,也是不太美满的,如徐志摩和陆小曼,如郁达夫和王映霞。爱情,我的偏见是,它实际上是一种互相的占有、攫取,从心灵到肉体,是美丽妖艳的罂粟,是激荡神魂的自私。许多美好的人性因之扭曲,美好的事物由此毁灭,美好的家庭由此破碎。李莫愁好端端的一个女子,因所爱被夺,由爱成恨,由恨入魔,从而变成了一个杀人的魔头;郭襄好端端的一个丫头,因暗恋杨过情怀郁结,跑出去建了个峨眉派,自己没变态,倒养出个灭绝师太这样冷酷的主;宋青书缠上了周芷若,一个温润如玉的武当才俊,一夕之间就变成了一个自私、狭隘、狠毒的奸邪小人,害了别人,也毁了自己。佛语云:“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确实有一定的道理。此外,我还有一个观点:美丽的婚姻要保持,一定要将爱情转化为亲情、友情、伴侣情,这样才能白头偕老,走不出爱情的自私、占有,怕很多家庭会以悲剧告终。

当今时代,人欲横流,一夜情、婚外情现象如真菌般繁殖,如把握不定,一旦沾染,热衷成瘾,欲罢不能,则罪恶、悲剧便会如影随形,大好人生,就此毁于一旦。为此,要把控情关,不可放逸。谨之,惧之,避之,远之。

心存真宰,如如不动,是立功立德的基础,是自在人生的根由,愿共勉之。

珍珠天堂:嚼菜根可能比喝牛奶安全些?不知道有没人在菜根里投毒?我想再投,经过你的高温加工,应该也无碍了。放心地嚼了下咽吧。

安恬守静,如如不动。不大声喧哗,打坐念经都是好好方法;也可以听听音乐,读点书,或者掩卷沉思。可惜,此刻我们的小区里又在大张旗鼓,轰轰烈烈,枪林弹雨,惊心动魄了……

知足去贪,如如不动。珍惜拥有的—爱家(也许只是陋室),爱工作(也许辛苦而低薪),爱人(也许平庸、平凡、平常),没有太多的欲望,很少失望,很少争斗,不起恶念。

真诚处世,如如不动。商业社会,心机、虚伪,尔虞我诈,机关算尽。看过了太多的人心不古,又何止是不古!但我相信吃亏就是便宜;谁笑到最后,谁笑得最好。

把控情关,如如不动。我想每个人的爱和情其实也如水,水能载舟,也能覆舟;水的多少适度,可以灌溉庄稼,也可以泛滥成灾;爱和情适度是美丽,滥情就不是情了。爱父母爱配偶子女,和睦邻里、乡亲、同事、朋友、师长亲戚,友善客户路人,体恤下属、学生、上司、老板,可能没有精力和时间去邪念了吧?

丑鱼:困惑了一个晚上,不知如何表达的,竟然在这个清晨就找到了答案。如如不动。如如不动。原来这就是我想说的。日月兄如果不嚼这些菜根,我心中的困境又如何能豁然开朗呢?

淡饭粗茶:得固不喜失亦不忧,大地尽属逍遥;以物役我者,逆固生憎顺亦生爱,一毫便生缠缚。你渴望自由自在啊?开副糊涂散:以知足常乐牌素净白纸为包装,使用道家无为炉,用儒家中庸药引,加一瓢《金刚经》沉静水,南风不用蒲葵扇,任细火慢熬,熬成后浓浓热热地服用几次,包你望峰息心,平和舒泰。

伊人若茶:让人生单纯而丰富,让生命安详而高品。呵,虽不能及,心向往之。经常来日月先生家嚼嚼菜根,听先生讲讲人生百态,品百态人生,幸事!

李学军:一把菜根,能咀嚼得这般有滋有味,齿颊生香,绝非一日之功。

善本:如如不动,谈何容易!若不悟入实相无相的见地,难啊!

为了一个活泼、自在、祥和的人生,我们不妨来做做减法,把套索一条条从身上解下来,还生命一个秒秒清净、秒秒安详,回到生命的本真本善、本地风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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