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整夜的忙碌,郡府里的护卫多少都有些精神倦怠。临到晌午时分,兵卒们被准许分批回家休息。偌大的郡守府,眨眼便显得冷清了不少。
魏伯阳闲步来到敞开的府邸大门处,执着长枪看守府门的数名兵卒,此刻正靠拢到一堆儿小声地谈论着什么。看见他跨过门槛,立即便不说话了,齐刷刷地将目光注视过来。
这些兵卒大都是在遇害的将军府邸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的。还记得昨夜与董月刚来到郡守府的时候,在他们望向自己的目光里,尚还难以掩饰地流露着畏惧的神色。可是如今这种畏惧的目光,却一跃变成了发自心底的尊崇。
在阳光的强烈照射下,郡守府前的街面到处是行色匆匆的人群与车辆。
这条并不算太长的街道上,不仅随处充斥着人们的相互交谈声与“鸳鸯”们的嬉笑打闹声。更不时有达官贵胄们的座驾奔驰而过,扬起遍地的尘埃,惹来街面路人止不住的尖声叫骂。
不管夜间拥有着怎样的寂静,长安毕竟还是一座喧嚣的城池。只要夜的宁静随着朝阳的升起而褪去,这里总能恢复作为前朝都城的热闹与浮华。
魏伯阳步出郡守府后便混入拥挤的人潮中,沿着道旁林立的商铺快步向街尾走去。
前一刻,通过与“秘血咒”的气血感应,他清楚地感应到郭倩在距离街尾不到数丈的地方停了下来。而此时此刻,这样的感觉仍然没有改变。
魏伯阳透过络绎不绝的行人,将目光投向街尾。从前面拥挤吵闹的人群里,并没有发现郭倩那道熟悉的倩影。
“自古女子皆爱美。就算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只怕也不能免俗吧。”
魏伯阳暗自嘀咕一声,看往前面十数间买卖珠宝首饰的商铺,想到郭倩或许仍在铺面里挑选着什么,急行的步伐不禁慢了下来,心道:“只须装着凑巧遇上的便好,如果真的急匆匆跑去找她,准又给她误会有人在偷偷跟踪自己。”
“驾!驾!…”
不远处,数名衣着华丽的御者一边卖力叫嚣,一边舞动起手里的马鞭,驱策几匹神采奕奕的高头骏马,拉着数辆并列奔驰的豪华座驾,从相连着长街的另一条街道飞一般冲来。
霎时间,眼前井然有序的街面,变得哄乱起来:身强力壮的大汉轻易推开挡路的行人,步履从容地避往道旁;奔跑不及的老妇人,在汹涌的人潮中,激动地扯着嗓子呼唤走失的幼童;摆着摊的小贩们则手忙脚乱将摊架往道旁拖动;更有少数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趁机磕碰着周围年轻貌美的女子,使劲儿贴紧她们香喷诱人的身体,眼里虽流露出垂涎欲滴的欲火,脸上却仍装着惊慌失措的表情。
伴随“蹄踏…”声的逐渐逼近,街面混乱不堪的尖叫声一浪高过一浪。即管小贩们在艰辛努力地保护着自己辛苦搭建的摊架,然而当狂乱的人潮猛烈盖过,轻易便撕毁了他们脆弱不堪的防线。
小贩们绝望地看着被汹涌袭来的人潮无情撞倒的摊架,心痛地瞧着耐以度日的摊货洒得遍地都是,目光里交织的愤怒令他们一次次将妄想顺手牵羊的窃贼抓住,然而转眼仍给蜂拥的人群挤散。
“蹄!蹄!……”
数匹骏马终於奔过街口,冲入这片混乱的街道。然而座驾外的数名御者,非但没有再舞动马鞭,驱策着骏马提速奔驰。反而勒了勒马缰,使其以令人难以惊惧的动作奔行。
“他娘的,哪里来的混蛋王八蛋…”
“贼他娘的,贼他十八代祖宗的鬼蛋…”
“赔钱,赔老子的…”
“滚下来……”
街面在极短暂的寂静后,猛然掀起一片怒涛般的喝骂。碎石、鸡蛋、玉米棒、风车、劣质的铃铛、粗制的假玉,甚至是弱不禁风的竹幡…但凡人们能够顺手抓到的东西,全像满天飞蝗般抛向街面的座驾。
“哐啷砰…”
奔驰中的数匹骏马突然停了下来,从最中间的座驾内扑出一股强大的真气,仿佛一面无形的巨网,轻易弹开所有袭来的乱七八糟的物件。
座驾外的数名御者纷纷弯身,解开搁放在各自脚旁的大布袋,令所有人都能看见袋里装着的许多拇指宽细的金块。
嚣乱一度平静下来。金块反应着耀眼的光芒,使道旁的人群俱为其目眩神迷。
“东西都给他们吧。”
彩色布帘掩盖的座驾内,飘出一把慵懒的女子声音。
御者们应声掏出袋里的黄金抛往半空,顷刻又惹来人潮的另一次激涌。
道旁的路人发疯般狂抓乱舞,死命扑向纷洒坠落的金块。此时此刻,即便一些外表窈窕端庄的淑女们,亦都不甘示弱地挽起衣袖,加入到拾金的人潮中。
转眼间,街面重新掀起怒涛般混杂的喝骂声。前一刻仍挤得水泄不通的街道两旁,如今却只站着稀稀落落的数位年老体弱、步履蹒跚的老妇人,抓紧身边不足岁大的孩童,瞪眼盯着仍从半空不断洒落街面的黄金。
“到底是谁如此大方?居然舍得这么多的碎金…”
魏伯阳气凝双目,看往街面停留的数辆座驾,试图透过窗面遮盖着的丝帘,看清座驾内的情景。然而数面掩住窗面的无形气壁,始终抵住他窥视的目光。
魏伯阳微微一怔,心想:“既然都这么锋芒毕露了。难道会怕人发现自己的身份吗?…”旋又哑然失笑,又想:“算了。难得管你们是谁,只要没伤天害理妨碍我,谁会来理你们的闲事。”想着掉转身子,快步向街尾走去。
这一刻,最中间座驾外的窗帘无风自动,轻飘开小小的窗角。
一只腕上套着银铃的手臂鬼魅般探出窗外,半透明的掌心涌出一股肉眼难以察觉的冻气,笔直扑向街尾林立的数间店铺,沸水般缭绕着店铺不断翻腾。
魏伯阳脸色微变,目光重看往街面,顷刻便留意到那只半伸出窗外的纤手。
街面的混乱仍然继续进行着,路人们为争抢落地的碎金,根本没空留意到道旁生出的异变。
只不过刹那工夫,悬挂到街尾数间店铺外的木质招牌,最先结出透明的坚冰,然后是铺口数寸高的门槛,朝外敞开的铺门…
“天啊!掌柜…”
“怎么…”
“……”
数声惊诧的叫声响过街尾的店铺,只转眼便又没有了响动。
魏伯阳暗叫不妙,想到街尾数间发生异变的店铺内或许便有郭倩的踪迹,心里再不敢迟疑,闪电般掠向街尾。
刚好这时,那只探出窗外的纤手突然翻转,瞬间再拍出另一股冻气,卷往临街尾的另两间买卖衣物的店铺。
魏伯阳脸色剧变,瞬间再往前移出数步,缩地成寸般来到街尾,转身直视着迎面扑来的冻气。
“嘶!”
冰寒的冻气掀起破空的尖啸声,瞬息间变幻万千:忽而似数只蜷缩为一团的刺猬;忽而如展翅飞翔的猎鹰;忽而又如数柄尖锐的锋刃……
魏伯阳冷哼一声,紫玉诛魔剑闪电离鞘,舞出数道紫色剑光,斜劈往迎面袭来的冻气。
“轰!…”
冰气迎光飚散,掀起数道仿佛风刃破开焰团的爆响。
魏伯阳不屑冷笑,道:“这种程度的冻气,也敢拿出来献丑。”说话间,上半身情不自禁微晃两下,瞬即低首望往给凝结的雪花覆盖了的半截剑身。
“如此冻气虽然比不上那疯婆娘厉害,看起来倒也不弱。…”魏伯阳深吸口气,忍不住收回早前的评价。
“每次都这样好运…算了。下次再找你斗吧。”
座驾内飘出不忿的冷哼声,那只探出窗外的半截粉臂重新缩入窗内,蔽窗的丝帘也缓慢垂落下去,重新将窗口完全遮盖起来。
座驾外的数名御者再扬起手里的马鞭,驱使着拉车的数匹骏马,快速离开这条人潮汹涌的街面。
魏伯阳冷笑道:“这么容易便想走吗?”双目爆起精芒,瞬间尽展“五遁神通术”,忽如鬼魅般绕过街面拥挤的人群,追向奔远了的数辆座驾。
这一刻,远处悄然泛出一股仿佛水纹般的气流波动。波动不断扩大,霎时便延展到十数丈范围,令奔驰中的数辆座驾仿佛成了水中的倒影一般,也跟着剧烈摇晃起来。
“这是什么法术?”
魏伯阳微微一怔,再也顾不得惊世骇俗,紫玉诛魔剑脱手射出,挟着炫目耀眼的亮光与破空的尖啸声,以肉眼难以企及的速度,箭一般袭往远处。
“嘭!”
远处爆起惊人的炸响声。摇晃中的数辆座驾,如像融入到空气里,瞬息消失得无影无踪。
波动的气流亦跟着萎缩到一点,遥望就像是一面悬浮到半空的水镜。
“铛!”
紫玉诛魔剑闪电般刺中水镜,再爆出另一道震耳的炸响。摇晃中的水镜,顷刻便给剑气轰成数缕薄薄的轻烟。
魏伯阳凝望着远处随风飘散的轻烟,暗道:“看起来不像是遁术…到底是什么人…”想着刚刚冻气的攻击目标,或许便是店铺内的郭倩,禁不住打了个寒颤,转身奔向街尾数间弥漫着冻气的店铺。
这一刻,街尾林立的店铺外,已经聚集着成群的路人。数百道投向店铺的目光,尽数充满着惊诧、愕然、不解……
结冰的数间店铺,此刻仍往外飘出冰冷的寒气。如此刺骨的冰寒,使得尽管围观者众多,却始终没有人敢深入店门。即便站离得最近的少数几人,距离店铺也有数尺之遥。
魏伯阳深吸口气,在围观者交头接耳的惊愕声中,跨过冻结的木质门槛步入铺内。
数丈见方的店铺里,便像是有心人摆弄出来的冰窑,所有的一切全裹着厚厚的坚冰:石质的地面、坚硬的柜台、搁放在台面上的少许碎银、铺内珠光宝器的珍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