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北源工作快一年了,温八雅从来没有双休日、节假日,也没有上班、下班的时间概念,他一个人在北源,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工作,他戏称自己是“三三阵”,意思就是“三分之一开会,三分之一办公,三分之一下乡”。
温八雅身边的工作人员摸透了他的工作作风,都说跟温书记下乡头一餐饭要吃饱,或者自备好干粮,觑空档偷偷往嘴巴塞上一口,先垫垫肚子,温书记的开饭时间常常要迟一两个小时。
他们知道温书记从一个部门转到另一个部门,从这个乡镇转到另一个乡镇,即使到了吃饭时间,也不是先走向食堂,而是先走向会堂,经常是秘书提醒他:“温书记,已经下午两点了。”他还没缓过神来,“是两点了,怎么啦?”秘书只好小声说:“可是您,还有大家都没吃饭呢。”温八雅这才合上笔记本,抱歉地说:“哎呀!对不起大家。吃饭。”
温八雅挂点曾厝镇,他给自己安排的工作计划是每个月至少要去一次。曾厝贫困户曾四房还是他的挂点户,每回去曾厝下乡,温八雅都会给他带一些慰问品,有时也会在他家里吃饭。
早上八点,温八雅从政府机关食堂用完早餐,就带着秘书去曾厝,往常他会带上些部门领导下乡镇搞调研,但今天他只想到曾厝看望曾四房的妻子。
昨天上午,温八雅接到曾四房电话,说他妻子得了尿毒症,他实在无钱供她每周透析,现在人躺在家里一点力气都没有。温八雅安慰一番,劝曾四房别着急,他会抽时间去看她,一起想办法。
曾四房老汉患有先天性小儿麻痹症,常年跛着腿下地耕田,40岁才娶了个寡妇,就是现在的妻子,还带着个儿子,这孩子虽然瘦弱,但乖巧听话,曾四房视如己出。曾四房也没有能力为自己再添骨肉,一家人虽然贫穷倒也和睦。
曾四房的儿子念到初中毕业,就再也不肯念下去,闹着要跟爹下地干活。曾四房看他瘦弱,先是不肯,劝儿子继续考,考不上高中,就去念职业中专,或者技校也可以,干农活真是活受罪啊!但儿子坚持,曾四房也无奈。
后来,曾四房就让儿子去砖厂干活,他跛着腿也能把农田里的活干过来,不管怎样,好歹也能挣点现钱贴补家用。谁知儿子到砖厂才干了不到一个月,砖窑倒塌,儿子被压在砖堆里,救出来已奄奄一息,在医院抢救了七天,花了数万元,还是没抢救过来。砖厂老板见状,卷着铺盖逃跑了,这无头官司也不了了之。
温八雅是在春节慰问时,经镇领导介绍才认识曾四房的。当温八雅代表政府给他们送上一千元慰问金时,对家徒四壁、贫困潦倒的曾四房夫妻无疑是雪中送炭,夫妻俩对温八雅又跪又拜,温八雅赶紧扶起他们俩,说今后有困难随时找他,并留下了电话号码。之后,温八雅对曾厝镇领导说,曾四房就作为他挂点的贫困户。
温八雅的车刚进入曾厝镇桥头,就有一支送葬队伍迎面而来,其声势可谓浩大,绵延有一里长,送葬队伍中居然有小学生在举花圈、吹鼓号,而且人数还不少。温八雅看在眼里,欲下车询问,想想不妥,便让司机把车开进镇政府大院。
车到镇政府大院时,已接近上午九点。大院里很寂静,许多办公室关着门。开着的几间,三三两两的人也都在抽烟、喝茶、看报,根本没有一点工作的氛围。
镇党政办主任曾依见温书记来了,忙不迭地把温八雅往接待室请,但温八雅挥手示意,不要跟着他,他自己转悠看看。
曾厝镇政府机关及事业单位在编人员118人,每年这些人的工资开销达300多万元。前些年乡镇自发工资,就常常拖欠干部工资,后来工资由市里统发,但要求乡镇自行缩编。镇里争得面红耳赤,却只缩减了7个人。
温八雅转到另一座附属楼,门口牌子上挂着“经管站”,办公室里约有五六个人正围着桌子打扑克。面向门口的那个人,嘴里叼支烟,耳朵上还夹着一支,裤腿拉起,一边长一边短,温八雅认得这是曾厝经管站的站长曾玉祥。以前来曾厝下乡时,他曾找过温八雅,毛遂自荐要当副镇长。
温八雅问他有何专长,曾玉祥回答说他会开车。
温八雅笑了,“开车也是专长?现在会开车的人多的是,再说会开车和当副镇长有何关系呢?”
曾玉祥一时语塞,而后一本正经地解释道:“实话说,我是觉得我们镇里的领导干部素质并不怎样,他们能当我为什么就不能当?况且我在部队还当过连队指导员,怎么说也有点经验。”
温八雅拍拍曾玉祥的肩膀说:“年轻人有志向、有追求是好的,但官不是伸手要的,要凭自己的实力干出来。你在部队是连级干部,到地方安排个股级已经不错了。只要你是块材料,就不会被埋没。好好干吧!”
温八雅原以为这年轻人有朝气,也许在乡镇这个舞台能干出一番事业,但后来再也没听到他的消息。
事实上,刚开始曾玉祥也想认真做点事,干出点成绩,让组织上重视他、提拔他,但他不熟悉经管业务,虽是本地人,人缘关系却很差,几次干部推荐,他都榜上无名。乡镇干部混日子的风气很快同化了他,上班打牌,下乡喝酒,形象邋遢,部队严肃认真的军纪早已被他抛到九霄云外了。
见到温八雅时,曾玉祥有点惊慌失措,手中的牌也忘了放下,语不成句地叫:“温……温书记。”
温八雅冷笑一下就离开了,紧随在身后的曾依吓出一身冷汗。
温八雅转身问曾依:“你们乔生书记呢?你把他叫到接待室来。”
曾依拿起手机说:“好,我马上给他挂。”
此时,曾厝镇党委书记宋乔生正在北源城街边的一个小店吃早餐,接到曾依俤电话赶紧撂下筷子,开着车飞速往曾厝赶。
如今的乡镇干部一般都把家安在城里,哪怕原本就是农村人,离城近的乡镇,一般每天都回家,普通乡镇干部骑摩托车,乡镇副职领导用各站所的工具车,书记和乡镇长坐小车,而且一般都自己开。因此,他们认为在城里工作和在乡镇工作没啥两样,况且在乡镇工作更自由自在。
宋乔生仅用了16分钟就赶到曾厝镇政府大院,直奔接待室,见温八雅铁青着脸坐在沙发上,心里就发憷。
温八雅挥手示意他坐下,然后缓缓说道:“我今天来原本要去看看曾四房夫妻,但是,刚进曾厝就遇见两件事,希望你能做出解释。”
宋乔生擦擦额头的汗,应道:“好,好,温书记,您请讲。”
温八雅喝口水,稳了下情绪说:“刚进曾厝,碰到一支送葬的队伍,里面大约有几十名小学生在吹鼓号和举花圈,如果我没记错,今天是星期三。到底是谁家死了人,面子这么大,可以让小学生停课!”
宋乔生惊恐地回道:“有这事?我确实一点都不知道。依俤,你快打电话,请镇中心小学伊校长来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