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洛城的开发是逐水草而居,有水源的地方就聚集上一群人,地区分散辽阔而不集中。同学朋友旧识虽说同住在洛杉矶,一个在南一个在北,一个在东一个在西,相距有百里之遥,请朋友来家吃一次饭开上三小时车是常事,相当于台北到了台中。吃完饭又匆匆上路,相聚欢乐的时光苦短。而问题又出在黑头发黄皮肤的中国人淹没在白人郊区的一式住宅里,硬是不好找,迷路成了常事。
更糟的是先生开车太太看地图的合作,不一定能配合得十全十美,以至于许多婚姻一走上洛杉矶错综复杂的高速公路就受到考验。有的太太甚至宣称宁愿先生和另一个女人去度周末,也不愿和他一块儿去找路。而据说男人和女人在画地图上有全然不同的方位,先生觉得在右手边的建筑物,太太坚持应该画在地图的左边,于是只有捉迷藏地来回找。更有人是一上车就不知东西南北,像是小时候怕尿床,晚上摸黑上厕所,觉得房间明明是这个方向,却一头撞上墙,怎么找也找不到门在哪儿。
已在这条路上来回折腾十几分钟了,先生一脸焦急地握着驾驶盘,太太在有限的空间里来回地翻看地图,第二十五页接第三十二页,折来折去,偏偏目的地的一页上次被小宝撕去做飞机了。为什么五号公路接不上四○五?地图上明明是这么画的,为什么路上不是这么回事。
“你慢点开行吗?我根本不知道我们现在在哪儿,怎么找地图?你叫我看交叉路口的牌子,偏偏你每次都闯黄灯,冲一下就过去,我怎么看?好,现在转回去高速公路的出口,从那儿我才有办法开始找地图。”太太的意见可真不少。先生那边也不甘示弱:“为什么每次都到最后一秒才发出命令,尤其到了快过桥时,才大声喊向右转,转到河里去呀!”男人们每个人都要有电脑网络般的神经来接受太太的最后命令,而到达目的地时还要接受她的表功。如果不是她看地图,全家人此时都待在荒山野地里过夜。而她忘了握驾驶盘的明明是另一半。今天之所以找到路是一错再错负负得正回来的。
人人都有自尊心,但最怕的是迷路时还强护着自己的自尊,硬是不肯承认现在不知身在何处,还假装回忆般地说:“我记得上次到过这儿。对了!你看街角是个加油站!”美国街景单调,哪一个街角不是加油站?
“华盛顿大道,呃,我好像听过!”再装出很高兴的样子,“下面该接春田街了吧?”华盛顿大道就像台湾的中山路,每一个城市都有,何有不曾相识之理?下面接的却不是春田。
“呀!我总算知道我们现在在哪儿了。上次我记得这路边有一水果摊子,我们找不到路时还下来买水果!”
“你是说在旧金山的那一次,但我们现在洛杉矶呀!”这样无情地明白指出,先生必须冒着太太一年之内再也不和他同车的险。
要不然就是万一发现迷了路,就不要多嘴,等一下可以少为再走错路负责。于是两人成了车中的陌生人,一副傻女婿“我今天可没乱说,等一下你家死了人可和我不相干”的神情。
迷了路,为什么不问路?在台湾从来没什么地图,还有俗话说:“路是问出来的!”一提及问路,车上两人吵的问题又转到该在哪儿停下来,该问谁。
“不行,千万别在那人旁边停下来,他看起来不像什么好东西。到时候路没问到,被抢了怎么办?”
“好像走到什么黑人区!怎么到处都是黑脸白牙齿!”
“问杂货店老板,他总该知道丹佛街在哪吧!”
“不,问加油站工人,他接触的多,一定知道,听我的没错。”其实自从人类发明了车子以来,就很少人真知道××路该怎么走,如果幸运能问到一个人,往往是在另一油管加油的老人,指着一份一九三八年出版的地图,告诉你××街本来是在东南方,由于都市计划重新规划变成怎么样就不得而知。其实问路最好由先生为之,太太们对于那些技术性的名词,什么“东北向”、“超过”都是记不起来的。每次被指路的人一转右,整个世界又都变了样,更别谈再来个回转,靠右边线再左转了。
而且好些刚来美的老中,问路都曾遇过可怕的经验。没车、没地图地问路人:“向前走,很快就到了,大约十分钟。”而这十分钟得走上两小时。因为老美告诉你的十分钟是指车程,如果靠“十一路”的双腿岂止是十个十分钟。
有时即使知道目的地该怎么走,先生们也最怕太太要来个什么“走捷径”。喜欢冒险的人,就喜欢近路,更喜欢来回走不同的路。而这近路往往是多开了四十分钟仍然开不出来,还一直奇怪为什么先生们可以沉闷地同一条路走上十年仍然照走那条路。
下次再接到朋友请客的电话,住在不知名的小镇里不知名的街,最好先告诉他有百分之八十二会找到,有百分之十一会迟到三十五分,有百分之七会干脆转回家泡生力面吃凑数。而夫妇俩的感情也会再一次受到冲击,再一次受到考验。能从迷路中走出来的婚姻,一定是能白头偕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