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来,妈妈在美国分别和我们几个姊妹住不同的城市,为我们带大儿女分忧,是孩子们心目中最可爱的阿嬷,大家都抢着争取她前来,因为她是个天才阿嬷。
小时候在非常闭塞的乡下长大的母亲,从来没有想到她晚年会戏剧性地在美国度过,每天出去散步的时候遇到洋人,还得微笑招呼:“耗阿油!”从说母语的闽南话,到学国语,说得满嘴的台湾“国语”,如今还得面临用她自己的方式说英文。从她自学英文的方式,我们不得不佩服地赞一声“天才老妈”!
到美国之后发现自己全然不能和心心念念的孙儿孙女沟通,是我那天才老妈最大的刺激,她痛下决心不耻下问,决定拜孙儿孙女为师,从“ABCD狗咬猪”开始,用中国字注音,她创造了自己一套学英语的方法,带给我们的却是满怀的笑话和温馨,更为她活到老学到老的精神感动。
“没想到中国话和美国话这么像,只是意思不一样。”她和我女儿相处了一整天,学了不少英文单字后对我说的心得,把我也弄糊涂了,两种语言怎么可能相像?
“美国人也说七十、八十、九十啊!但是他们的七十,是放在汉堡那块软软臭臭的东西,八十是公共汽车,九十是果汁。”呃,原来如此,天才老妈接着说:“孙女一天到晚要我替她倒九十,有时还特别声明要阿婆九十,原来阿婆九十是苹果汁。”如此看来,英文中文原本确实是一家亲。
提到在美国长大的孩子特别不懂得敬老尊贤,我的妈妈也有意见。她说:“就是嘛,孩子都叫我‘滚你妈的’,我因为疼爱他们才不在乎,不然还真刺耳呢!”原来所谓的“滚你妈的”是GRANDMOTHER(奶奶),并没有滚不滚的意思。
孩子吵着要去“小瘪三”的地方,原来小瘪三是SHOPPING CENTER(购物中心),中午带便当要“霹雳巴拉三明治”,说的是花生酱涂面包,要吃“配偶”指的是梨子,牛肉说成“壁虎”,涂颜色的时候说要“摇喽”黄色,和朋友打电话说“等一下抠我。”她原先以为是身体哪儿痒需要抠一抠,如今都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在似懂非懂中,她似乎很能西学中用或中学西用,来和老外和孙辈沟通。
上麦当劳的时候,她可以自己上前用学来的英文点要吃的东西,听着她对侍者说“番薯块”的时候,我的确有些着急,麦当劳那有卖什么番薯块?但见那穿制服的美国年轻人给了她炸薯条,原来FRENCH FRIES(炸薯条)和番薯块的音是如此接近,老美都听得懂,我不敢有什么意见。
这些年来她敢替我们接电话了,可以在我不在的时候,在电话里指路让朋友找到我们家来,她说她是这么说的:“你出了飞机场,就上十号妇女会……”十号妇女会又是什么玩意?客人倒是听得懂是FREEWAY 10(十号高速路)而真找来了。她会为我要出租的房子做介绍说:“我们的地方是克克林林的。”原来她用的是英文的CLEAN(干净),却是中国的句法,把干干净净说成克克林林,别人似乎也能心领意会。当别人对她说THANK YOU的时候,她回答的是“NO Q,NO,Q”表示不谢的意思,虽然鸭同鸡讲,但只要一脸诚意,别人都能谅解接受。
偶尔也难免有错愕误解的时候,她曾经问我为什么在路旁卖橘子葡萄的墨西哥人逢人便说:“完蛋了,完蛋了。”原来是ONE DOLLAR(一元一包),她算是又学会了一句。但有一次她替妹妹的儿子穿鞋系带的时候,说:“麦可,你真好命。”孩子听成骂他好MEAN(吝啬)而哭,她又学了一句,原来“好命”也许不是称赞。
她为自己取了一个英文名字叫安尼(ANNIE),是从我女儿康尼(CONNIE)这个名字得来的灵感。在英文的世界里,她日子过得新奇,每天都有新发现,还随时告诉我说:“英文和中文其实很像。”她可以举出新的例证,如此天才的另类学英文方法,她还野人献曝地分享同辈的阿公阿嬷,使得人人对学英文的信心大增,也算是功德一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