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喜欢美式生活中有机器代劳的方便,我却深为这儿什么都要“自己动手”(Do It Yourself)烦恼不已。看了广告去买一件漂亮的家具,图片上显示的,到店里看到的样品都是美轮美奂的成品,付了钱交货带回家,才发现买了一堆支离破碎的零件和木头,只因为旁边有行小字:“必须自己安装。”对于我这个没有机械头脑的人,硬是拼凑不起来。如今我车房内有两张新书架、一张摇椅、一间孩子的玩具屋还有待努力,虽是刚买来的全新东西却不能用。如果能够多付一点钱找个勤杂工弄好,我是一千个愿意,偏偏店里认为人人都应该自己会做,而没有这项服务。
我们以前有什么“自觉运动”、“文化复兴运动”,有人认为美国需要来个“不要自己做”运动,让我们这种普普通通的消费者能买到完整的东西,买回家打开就可以用,不必先考一堂工艺,按图识字逐步拼凑。我常想台湾所以失业率低的原因是大家都有“不以事小而不为”的精神,装配工作一样有人做。儿子最大的烦恼是每次从玩具店买回了东西不能玩,得等爸爸下班安装好了才能开始玩,如果在台湾,“Toys Rus”(美国最大的玩具连锁店)旁一定有人开一间专门装配的店,让消费者方便,孩子们喜欢,买回家就可以玩。
今晨隔壁的戴蒙太太气急败坏地来找我借浴室用,她家有四间浴室因为水管阻塞全不能用,请水管工人还得排时间到三点后才动手。她发誓说下辈子要嫁个水管工人,不必每小时付四十八元修理费又排不上时间。她还建议说:每一个女孩在做白马王子梦时,不妨把梦做得现实些,那个骑着白马来救她的王子,腰间配的最好是能修东西的起子老虎钳,一个手巧的先生是婚姻幸福的基础。
对于这点,许多女留学生都没有远见,谈恋爱谈得死去活来,不知道他有不会修东西的毛病,精挑细选嫁了个理工博士,却不知道那双能拿计算尺按电脑的手,却握不稳一把起子。能计算摩天楼的结构,参与太空工程,计划星际电脑,却弄不好家中漏水的龙头。不少在美国的先生们虽然学会了西方的先进科技,却仍保持中国绅士的风度:“君子动口不动手。”
记得数年前妹妹也跟着挤进留学的热潮来美国,土里土气地提着一只电锅上飞机,好心的空中小姐特地把它放在储藏室内,领出来时压的凹凸有致,这事可非同小可。妹妹此去住校在餐厅包伙吃洋餐,电锅是她唯一可以偷煮中国菜解馋的工具,先后请教了数位电机博士都表示束手无策,只知道电锅是用来弄吃的,不知道那玩意得动手修。有一位表示电锅的原理他都懂,只是从来没动过,因为他一向奉行“知难行易”的道理,认为自己从不逃避困难,先把最难的结构学理学会了,至于动手是属于“行易”的部分,且慢慢来。
还有一位表示愿意试着修修看,但是他修东西是有原则的,东西全坏了他才肯动手,因为这样修好了才有功劳,例如没有影像有声音的破电视,如果被修成有影像没有声音,仍然得遭人数落把声音给弄不见了,而不给予修好影像的苦劳。妹妹的电锅是饭煮好不跳但还能煮,所以不在他服务的范围之内。
许多婚姻中的争执是源于小事,太太怪先生不肯帮忙修东西,先生怪太太为什么不能几天没有水,总得等到他有时间、有兴趣、有灵感、有心情再动手。平日上班不能修,下班后太累不能修,假日要松弛身心不能修,雨天不能修,晴天太热不能修,缺工具缺零件更不能修。
有的先生只肯象征性地帮忙修东西,而且条件可不少,说什么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在他动手前要把工具准备齐全,于是什么奇形怪状的工具都得逐项去找。美国的五金建材行比百货公司还复杂,各种规格尺寸不同的工具零件弄得人眼花缭乱。
先生动手时命令太太得在一旁递钳子,帮忙扶东扶西,骂这个吆喝那个,诚如台湾的一句俗话:“踩死鸡母鸡仔”弄得鸡飞狗跳。接下来是不管东西有没有修好,太太还得收拾残局。
不少太太提到先生修理东西时,得听先生长篇大论,说什么这是个分工合作的社会,他能设计桥梁,别人能修水管,没有道理他越俎代庖去修水管,把水冲上天花板淹没了铺地毯的浴室,而别人来乱画设计图呀!不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而是得“划清界限,各司其职”,社会才会进步,太太才发现自己是阻碍社会进步的罪魁祸首。
记得在台湾时,电视上有一则广告:“打电话,服务就来。”这是何等和乐的大同社会。偏偏在美国的电话黄页簿上能找到人盖房子,却找不到一个愿意修个关起来有点怪声的门。而对许多家庭主妇而言,那关起来有怪声的门,漏水的马桶对她精神干扰远胜于孩子战争的威胁。
有些妇女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抱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精神,求人不如求己,自己下手去做。一个修过漏水马桶,扛过整片门的女性,再要求她温柔娇贵实不可得,于是社会上产生不少女强人,拼命挤入男人们的行业,实在也是不得已的事。
现代社会的发展朝着高级科技的方向走,报章杂志一天到晚强调我们需要多少懂得高级科技的专家,却没有人为主妇们呼吁一下,需要多少修理人才。治国必先齐家,家中每样东西都能找到人修,日子过得安详舒适,家齐国治而后天下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