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意中发现周遭的留学生、学人中,有一群为数不少的单身男女,他们自称为近年来“成长最快的少数民族”,其中有“女强人”,有“最有价值的单身汉”,有“抱定终身不嫁娶者”,这些都无损于他们生活的乐趣:“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无牵无挂的日子自有其逍遥的一面,只是我们这个社会多管闲事的不少,频频问道:“为什么还不结婚?”
对于过了适婚年龄而未嫁娶者,大家总是充满了好奇,就像一间好好的房子空着没人住,人们走过时常会踮起脚往里瞧,看看是怎么回事,研究有那些地方不对:地基不稳?风水不好?设计上有问题?为什么好好的房子空着?为什么好好的人不结婚?于是每次参加什么聚会,这些单身男女总会被一些“好事之徒”叫到一旁,问他们为什么还是孤家寡人一个。
朋友的太太充满同样的口吻问,是否眼光太高?有什么条件尽管开出来,可以代为物色。受了家累牵连的老同学向他挤挤眼,一味认为他是想“多玩几年”,“多交几个女朋友”,“不想被家的枷锁套住”,“事业心太重”、猜测他地址簿上的名单比已婚者还长,可以随便和人家约会,可以想着下次上谁家打牙祭。更有人神秘兮兮地猜他或她是受了什么“刺激”:为一段没有结果的爱情“守节”?尤其是留学生中,男女分开台湾美国两地,感情起变化者听得太多,稍为附会一下,就是一篇曲折动人的爱情大悲剧,而故事中的主角硬是套上身旁这些单身男女。再不然就是咬定他们对异性有偏见,被猜多了,自己都搞不清该属哪一类。
有些人的确能为自己找来一大堆借口,什么“匈奴未灭,何以家为?”、“学业未竟,不敢痴心妄想!”、“缘分未到”、“书中自有颜如玉”等,但心中明白得很,自己之所以成为单身的理由,唯一真正回答的原因只有一个——没结婚。至于什么时候变成单身,自己压根儿不知道,已婚的人可以明确说出一个成家的纪念日,独身的人却没有办法说出什么时候变成孤家寡人的。
只知道同学和儿时玩伴一个个步入礼堂,粉红色炸弹纷纷炸过来,自己却无力还击;有人喻结婚为已标的死会,单身者一直交会钱,得标却遥遥无期。那些刚炸过红帖子的朋友同学,又一个个弄璋弄瓦突地儿女成群,忙着送礼贺喜,当现成的干爸妈,干儿子干女儿认了一大堆,却无法替孩子们找到干另一半。接着有些朋友的婚姻起了变化,开始闹分居离婚,单身的人依然故我。
对于某些人而言,单身可能只是一种习惯,不知道什么时候已习惯成自然,人来到这世界上本来就孤家寡人赤裸裸地来报到,长大到某一年纪,却突然发现周遭的朋友同学却不像自己这样因循成习,于是麻烦来了,每一个人都要他改掉这种“习惯”。最急的莫过于父母家人,一直要替他安排做媒相亲,即使远在国外,这种压力仍然不能免,每封家书频频提及:“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要孩子先“成家”再“立业”,对于女孩子更是说:“你一人在外,父母不放心,如果可以找到一个托付终身的人,书不念无妨……”皇帝不急急死太监的事时有所闻,隔着太平洋天天依闾而望,盼儿女赶快成家。
遇有邻居朋友的子女也在国外,不忘写一封信要他们代为照顾,希望这一照顾能将他们成双成对,偏偏国内的人对美国之大没有什么概念。一个住休士敦,一个住在波士顿,只有一字之差不应太远才对,托他带点东西给她,好让他们有见面的借口,即没想到距离之远,犹如大陆上的东北到云南,徒负双方家长在台湾苦心安排。
每个找他吃顿饭的人都想替他做媒,故意神秘兮兮地把没有结婚的妹妹(或哥哥)留下来,让他们在客厅中单独聊聊,其他的人全躲到家庭房去。可是当事人偏偏不来电,四目相望无言以对,景况自是尴尬至极。不免想起房间有不少书籍,教人如何做好太太、好先生,就是没有人着书立论教人如何做好单身的,教人如何尊重单身者的权益。难道这真是个结婚的世界,许多事情已预先为一个男一个女设计得好好地?
中国人强调双数吉利,送礼要成双成对,独身的人难道就像配不成对的袜子、手套,派不上用场?市场上卖东西似乎已见到对单身的歧视,买一个的单价总比买两个高;上饭馆吃饭,如果是孤家寡人,准会被小姐领到最偏僻的后面台子,收拾起另一副碗筷,像是看准了此桌不必太多服务似的。台湾俗话已有一句:“天圆溜溜,专饿饿单身。”来讥笑无人侍候三餐的单身汉;再编出什么“衣破无人补”的童谣,令人觉得落寞。
社会上一般人,的确对单身的人存着许多误解,说什么单身汉不够干净,其实他们和结婚的人没有两样。结婚的男人依然把睡衣扔在椅背,把臭袜子塞在床底,牙膏盖依然不盖,只是他知道太太会处理,下班回家后一切会恢复原状;单身汉却因没有一个会替他收拾的人,而落得脏乱的恶名。
有人因为不愿一个人独自老去而结婚,有人希望把疲倦的头枕在另一个人的肩上而成双,也有人不愿为结婚而结婚,也应有其被尊重的权利。
如果对单身的人有不公平的待遇,实在是不公平的;假使没有单身的人,未来人家的“先生”、“太太”从何而来?他们为“成双成对”提供了最正式的来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