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精神气质
一、蛮悍的诠释：自强不息
土家族聚居区山重水复，溪洞相连，自然环境复杂多变。大山养育了土家人，也赋予了土家人“好入山壑，不乐平旷”的生活习性，塑造了土家人山一样的文化性格与精神气质。作为山地自然环境铸造的土家族文化，表现在精神气质方面最基本的特征之一就是蛮悍、自强不息。
土家族先民巴人民风尚武，天性劲勇，以英勇善战着称于世。史书记载，当巴人参加武王伐纣时载歌载舞，以舞蹈模拟战斗，以歌声震慑殷人，使其临阵倒戈，全线崩溃，并取得最终的胜利。战后亦以歌舞表达胜利的喜悦，是为巴渝舞。与虎有着不解之缘的土家族，身上依旧流淌着巴文化尚武的血液，如同他们的图腾崇拜——猛虎一般蛮悍，坚韧不拔。
不管是土家族人的崇拜偶像，还是神话故事中的英雄们都有一种共性：勇敢、强悍。人们在传说他们的神勇业绩时，无不强调他们天生骁勇，神力惊人。土家族的祖先八部大王，就因在儿时吃过凤凰和白虎的乳汁而武艺超群，英勇非凡。传说在与外敌入侵的战斗中，八部大王施展遁地术，瞬间转移到战场杀敌，敌人见兄弟八个赤手空拳，以为毫无战斗力，便嗷嗷叫着一哄而上，企图用乱刀砍死八兄弟。但兄弟八人各显身手，拔起大树当做武器，很快打败了敌人。后世的勇士科洞毛人也因为饮下神泉而变得力大无比，杀死一只老虎就像捏死一只小猫。正因为英雄辈出，从此没有外敌敢于侵犯土家族的家乡。
这些神话传说绝不是空穴来风，而是对特定的社会背景下人们生活意识的反映。如果说土家人的蛮悍在这些民间故事中表现得还不够直白的话，那么土家族狩猎的巫术仪式及巫术咒语中那种威逼神灵的“霸气”，就是其民族刚强进取的蛮悍精神的直接展露了。土家族的狩猎巫咒与其他民族的狩猎巫咒存在着很大的差异。一般民族的巫咒以祈神为主，无论是在语气或咒词内容上都表现得谦恭和惶恐，但是在土家人的猎神祭祀仪式上，当狩猎巫咒失灵，狩猎者所获野兽不多或一无所获时，猎人就会愤然惩罚猎神。人们将猎神偶像头朝下倒立，再由巫师念着“催山咒”，对着神像怒目圆睁，厉声大喝，当将神像震得惊跳起来，则表明猎神已经感应到人的威胁了，这样它将不得不施展法力，以助人狩猎。假如在惩罚神灵之后仍不能如愿，那么，土家族猎手们会再次聚集于猎神坛前，将猎神神像扔在地上，任猎手们践踏，甚至用火烧掉猎神神像，或者用鸡血或野物之血在神像的鼻子下、嘴皮上随意涂抹，让神灵在血腥味的刺激下感到恐惧和忏悔。人们用这种蛮悍的方式对猎神失职进行最高惩罚，逼其就范。
二、优良品性：忠、孝、善
有学者认为，早在周代土家族先民巴人的意识中，国家观念就已形成。且“忠君”与“爱国”是联系在一起的，“忠于君，效于国”不仅作为一种思想观念为土家族人所接受，而且深化为一种社会行为准则。
爱国是土家族人民的光荣传统，每当国家时局动荡不安之时，土家人总是很快站出来维护国家安定统一，平息动乱。先秦时土家人被称为“板楯蛮”，《华阳国志》里描述“板楯蛮”以射白虎为生，骁勇善战，曾多次打败企图南侵汉中的羌人，被称为“神兵”，俨然成为蜀汉人民的保护神。很多其他力量无法平息的叛乱，只要“板楯蛮”出马必定成功，从此被冠以“忠功”的荣誉。
历史上，许多土家诗人都在自己的诗文中表露他们奔赴国难、慷慨报国的雄心壮志。明末冉奇镳的《军中夜坐》、土司田玄亦的《军官行》，近代诗人田星六的《嘉定军中呈熊秉三先生》《北征》、田名瑜的《沙场》都流传至今，表达了土家人豪气冲云天的爱国情怀，深深感染和激励着每个土家人。
土家人不仅仅是在平定内乱中忠心耿耿，“每遇征伐，辄愿赋戈前驱”；而且在抵御外敌入侵的斗争中更是一马当先，不惜一切。在明代抗倭及近代以来的鸦片战争、反洋教斗争、辛亥革命、抗日战争等历史风云中，都有土家人奋力抵抗、英勇献身的身影。土家族与汉、苗等兄弟民族一起，用鲜血和生命，谱写了一曲曲团结御侮、保家卫国的赞歌，在中华民族历史上写下了光辉的一页。
善待父母是土家族孝亲思想的最主要方面，它主要包括对健在父母的顺从和对已故父母及先祖的思念，其核心内涵可以概括为两个字，即“顺”与“思”。尊敬父母、奉养父母、祭祀祖先、传宗接代等都是它的内在要求。所谓“顺”即顺从，指对长辈们言辞、意愿的顺从。长辈在世时，无论他们的言辞是如何的严厉，哪怕有时是因为长辈不了解实情而近于无理的指责，做晚辈的亦不能当面顶撞，也不必与长辈辨明事情的真相，而只能默然相对。对于长辈们的意愿（主要是指生活上的需求），做晚辈的要尽力满足，哪怕是节衣缩食，也在所不惜，这就叫孝顺。用土家族人自己的话来讲，叫做“以顺为孝”。所谓“思”即对已故父母及祖先的祭祀、缅怀与追思。这一点与汉民族祭祖习俗中的慎终追远、报本返祖的观念基本相似。
土家族的孝道不局限于亲子之间的人伦关系，还包括整个宗族间的和谐，就是要对同宗所有长辈表示尊敬，所谓“亲三代，族万年”“娘亲舅大”“长兄为父，长嫂为母”等民间训言，就是说的这个道理。这种孝的含义的广泛性，表现了土家族宗族之间强烈的认同感，并成为他们共同认定的一种普遍性价值原则。
土家族的崇孝之风很兴盛，昭示了土家人淳朴的民风和积极的心态，而且，他们认为人的孝道可以感动天地，获得神灵的青睐，“孝悌之至，通于神明，光于四海，无所不通”。生前行孝不仅有益于己身，而且有益于后世。在湘西土家族居住区，还广泛流行着这样一种观念，无论人们的忤逆恶行和不孝言行多么隐秘，终逃不过天公雷神的法眼。《永顺县志·杂记》里面有个故事，说的是一个名叫丁大富的人，虽然穷困潦倒却很孝顺。一天在山里耕地，忽然得到鲤鱼一尾，有1斤多重，他高兴地抱回家里给母亲看，母亲高兴地说：“儿贫至今止，富自今始矣！”不出10年，丁大富果然发家致富，让母亲过上了好日子。从这些记载可以看出，土家人潜意识里“孝”的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
当然，崇尚孝顺，还包括对不孝之人的谴责和唾弃。那些违背父母意愿、虐待老人的人，在土家人的生活语境里是没有生存空间的。“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就是这些忤逆之人的真实写照。一个人因为不孝，家人会抛弃他，亲戚们会指责他，朋友会离开他，就是陌生人也会投之以鄙视的目光。正如神灵会带给尽孝之人幸运一样，也会给不孝之人严厉的惩罚，“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时候一到，必定全报”。几千年传承下来的尽孝之道，不断地净化着土家人的价值观。
在土家族地区的方志中，往往用“朴”来形容其真诚善良的形象。《容美游记》中有一个故事，描述的就是土家地区淳朴的民风。清人顾彩到了土家村寨，晚上没地方住，看见远处有几处民房，欣然前往。这房子门道整齐，屋内宽敞，鸡鸭成群，却不见主人。顾彩透过窗户往里面看，发现床被干净整洁，家具摆置有条不紊。可是他久久不见主人回来，自己也不敢擅自闯入。这时候来了个过路人，说这家主人外出了，让顾彩“只管住无妨”。顾彩这才独自进了房子，等到主人归来，看见一个陌生人在房子里，却并不惊讶。顾彩问主人为什么不甚惊讶，主人说先前有人告诉他了。顾彩又问：“何故委畜物而久不归，设为人攫去奈何？”主人笑着说山里面连鬼都没有一个，况且收成又好，没有贼来的。顾彩于是大为感慨：“此太古风也！”接着主人杀鸡宰羊，用美味佳肴热情款待了顾彩。
这则故事并不是简单地告诉我们土家人在好客上表现出的善良，更是反映了土家人潜意识里根深蒂固的与人为善的品行。而且，他们还表现出对诸如盗贼、流民之类人的同情，认为他们落草为寇也是生活所迫，逼不得已，有时甚至主动接济他们。由此可见，土家人将“善良”二字已经发挥到了极致。
再说待客，土家人也是有约定俗成的规矩的，与其说这些规矩是强加的，倒不如说是自然的情感流露。无论客人亲疏贵贱，有无礼品，进门就是客。若是赶山归来分猎物，一个陌生人路过门口，那也是“见者有份”的，就像参加了赶山狩猎的人一样能分得非常丰厚的猎物。要是逢年过节就更不用说了，糍粑、甜酒一并奉上，主客一起吃腊肉、喝咂酒。《长阳县志》就说容美、巴东的土家人“宴会以吃咂抹坛酒为敬”，而且客人往往还坐在堂屋正中，以示主人对客人的到来表示欢迎和尊敬。
有福同享未必是朋友，还要有难同当，才可称之为至交好友。土家人在济贫扶弱方面也做得很好，表现了突出的善良仁义情怀。即便是身缠万贯的乡绅富豪，也没有脱去土家人善良的秉性，经常带头行善，传承优良品德。《咸丰县志》里记载了一个乡绅秦朝品，生性喜欢帮助别人，修桥梁、铺道路，不计其数。由于村里小河每年发大水，时而冲毁桥梁，秦朝品不厌其烦，坚持每年修补桥梁，十年如是，不曾间断。遇到灾荒年，他必定去市场上观察米价，如果发现米价上扬，就会把自家的粮食拿来减价卖给村民，来平稳米价。道咸年间，他预感时局将乱，于是组织民团，修建山寨，用来保护当地村民，深受百姓爱戴。
有钱出钱，没钱出力，作为一般百姓，土家人也有自己奉行善行的方式。“一家有事，百家相帮”，广为人知的“薅草锣鼓”其实就是描述这种场景。当邻居们要开荒挖土或薅草时，常常是亲戚朋友齐出动，各自带上锄头、铲子来帮忙，少则二三十人，多则半百，今天帮这家，明天助那家，大家轮流相帮，不计报酬。锄草时大家一边唱歌一边敲锣打鼓，“闻歌雀跃，劳而忘疲，其功效倍”。
三、传统封建观念与现代转型
（一）重男轻女与男女平等
在土家族的宗族伦理观中对性别观非常重视，宣扬重男轻女、男尊女卑的思想。在家庭中家长一般由男性担当，一切大事丈夫说了算，妻子只是一个陪衬而已。以前女性只能在家做女工，最多读完蒙学就辍学了，读书是男孩子的事情。而出外做手艺、做小生意也都是男人的事，女人是不能出去的。因为养家糊口、出外挣钱是男人分内的事，若是女的出外赚钱谋生，男人会遭寨内族人的讥讽。过去女人在家靠丈夫，现代的女性要求改变老一代妇女的那种对丈夫百依百顺的社会地位，提出了男的能做，女的也能做的一些新观念。特别是改革开放以来，许多土家妇女通过学文化、学技术成为经济建设中的“女强人”“女能人”，提高了女性的经济、政治地位，男尊女卑的观念逐渐淡化。随着土家人生活节奏加快，生活质量提高，家庭日益小型化，家务劳动渐趋社会化，妇女儿童在家庭中的地位得到很大提高，家庭关系发生了积极的变化。
（二）重农轻商与市场观念
所谓士农工商，是中国古代社会阶层的等级排列。很明显，商人排在最后一位，这是传统重农轻商观念的集中体现。在土家人的传统价值观中，同样是以农为本，以商为末。
土家人在农业生产方面精耕细作，物尽其用，积累了丰富的经验。“穷谷绝壑，尽行垦种”，“七十二行，务农最强”，“养鸡养鸭，慢慢发家”。在土家族的传统观念中，认为经商是不光彩的事，只有耕种田地才可产生财富。经商不但不能创造财富，而且会使土地荒废，他们甚至还认为“要想德业成，先要学受贫”，“生意买卖眼前花，锄头落地养千家”，“无商不奸”。过去，土家族人很少外出做生意，更不用说像晋商、徽商那样行踪遍及全国各地了。何况历代封建统治者实行“蛮不出峒、汉不入境”的民族隔离、歧视政策，土家人过着封闭式的生活。这种生活方式长期延绵，形成了安土重迁的民族心理。土家人一般不出远门，尤其是父母年岁高的，做儿女的更不能远行。他们将阖家团聚视为天伦之乐，将照顾父母视为最大的孝道，他们将家看成自己的归宿和安身立命之地。所谓故土难离，离家外出是多数人极不愿意的事情。正由于受安土重迁的价值观影响，土家人虽较贫穷，但却少有向外迁徙或出外经商的。
当前，在市场经济大潮的冲击下，许多人已经接受经商是发家致富之道的观点，土家族地区经商的人慢慢多起来。承包山头种柑橘、西瓜等水果，开发溶洞、峡谷等旅游景区，搭设温室种反季节蔬菜等，市场观念与行为正在成为土家人的一种现代精神。而出外打工、做生意，也是土家人的社会选择，在珠三角、长三角地区到处都能看到土家人“闯天下”的身影。
（三）学而优则仕与现代职业观
“养儿不读书，不如养头猪。”这是土家人民间谚语里对学习的态度。土家人历来都将读书看成是当官、跳“农”门的正途，也是唯一途径。汉族儒家文化里面“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观点到土家族人这里同样适用。富有之家，不仅不惜重金请来名师教授族内子弟，期望后代有一天能出人头地，到朝廷当大官，而且还鼓励子弟负笈求学，到稍远一些但教学质量更好的地方求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