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院是这次应试新人居住院落的一角，已经搁置许久无人居住，庭院中杂草纵生，落叶遍地，房屋中满是灰尘。
这天清晨，王小福没有向以往那样前去藏书间阅读，而是独自一人提着扫把抹布等杂七杂八的工具，来到了空无一人的北院。
昨天他花了一上午和一下午的时间，才将北院里的两间房屋和院落的一小部分打扫干净，照这个速度做下去，他还要干很多天才能打扫完整间北院。
今天也是一样，他要修剪杂草，要清理落叶，要擦窗户，要捣毁屋顶的蜘蛛网，要扫地还要拖地……这么多的工作都要由他一个人完成，自然很累，但是比起累，王小福却更害怕另一样东西——众人朝他抛来的目光。
某些事情是想掩也掩不住的。
即使黄长老明令要严格保密，传言依旧在众人私下里的交头接耳中传开了。
王小福今天刻意提早一个时辰起床赶来北院，就是害怕在路上会遇见人，更害怕别人向他投过来的目光。
他感觉那些人看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只过街的老鼠，甚至还能依稀听见来自背后的窃窃私语，那些话语的语气和内容中，都带着如此强烈的谴责与鄙视。
王小福从前如何也不会想到，他人的目光竟然有如此大的杀伤力，比起那些人看他的眼神，大师姐教训他时目光中的严厉显得无比和蔼可亲。
他意识到，像一只肮脏丑陋的老鼠般暴露在众人的目光下，才是自己真正受到的惩罚。
夕阳西斜，意味着一天又将逝去。
霞光落进荒芜的院子，洒在那个弯身忙碌的孤单背影上，望上去有些凄凉。
王小福伸手擦了擦额间的汗水，抬起头看了看天色，开始收东西走人。
吃完晚饭后，他还要抄写玄心宗的宗规。
这看似不是什么严厉的惩罚，却要花去他不少的时间。
玄心宗宗规一共九十八条，每天晚上抄一遍，需要耗费两个时辰。
早上王小福需要打扫北院，晚上的时间又都要用来抄写玄心宗的宗规，若是换做别人的话，一整天下来根本没有时间修炼清心诀，这等于变相剥夺了他竞争的机会。
好在王小福没有这种担忧，因为他本来就修炼不了清心诀，坚持接受所谓的惩罚，只是因为他不甘心，不甘心蒙受这不明不白的冤屈。
从那以后，同院的方信和朱子明就再没有与他说过话，每次见面难免很尴尬。但王小福却唯独不惧怕他两人的目光，每次碰见都会直视他们。
出乎意料的是，无论是方信或是朱子明，似乎都有些躲着他，不会像别人一样对王小福投来鄙夷的眼神。这更加坚定了王小福的信念，他们不敢看他，因为心里有鬼。
只是王小福仍然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们要与那谢晋一起布这个局引他入套，撒谎害他。要知道，他与这三人从前并无什么交情，更不可能有得罪他们的地方。
抄写完玄心宗宗规，王小福转了转脖颈，舒展了一下劳动一天后已经疲惫不堪的身子，吹灭油灯，上床睡觉。
小依很自然地伸出双手，挽住了他的手臂。
看似没心没肺的小依居然察觉到了什么，在床榻上仰头看着王小福侧脸的轮廓，忽然说道：“很累吗？”
王小福确实已经很累，半眯着眼，嘴角浮现出一丝疲惫的笑容，嗯了一声，轻说道：“竞争激烈，大家都很累，快睡吧！”
小依额头抵在王小福的臂膀上，很快就睡着了。
事情发生以后，王小福将小依瞒的很好。
在这种时候，小依算是唯一能带给他一丝慰藉的人了……
王小福这样想着，很快也进入了梦乡。
……
……
这天下午，王小福照常打扫完北院以后，没有直接回到自己的住处，而是去了一个地方。
他来到那间藏书的屋子外面，心里有些紧张。
从前他经常光顾这里，可以说每天都会来呆上许久，可自从发生那件事以后，他就再也没有来过一次。
不是因为他根本抽不出丁点儿时间，而是因为他知道藏书间里一定有一名女子，那是他不想、也不敢见到的人。
当然，他也知道，对方一定也不想再见到他这个人。
王小福下了很大决心，才决定再次来到这里。这次他来，不是去阅览那些书籍，而是特意来找那名叫做碧云轩的师姐的。
他走进门以后，发现碧云轩果然就在里面，正在手执毛笔，认真地写着什么。
王小福看着她秀丽安静的脸庞，深吸了一口气，对着碧云轩郑重行礼，道：“师姐……”
闻言，碧云轩手里挥动的笔停了下来，抬头望向王小福，脸上神色微微有些讶异。
那天在女浴室外面被她逮个正着，碧云轩还以为这个人没脸再过来了结果正如她所料，王小福这几天再没有来过藏书间。
可是没想到，今天这个人又来了。
说实话，碧云轩从前对王小福感觉不错，他每次来藏书间，都坐在某个角落里安静地阅读，还经常会将书本的内容拿笔记记录下来。
那些天里，王小福从未曾刻意与她搭话，他们两人互相之间的了解，也仅仅局限于知道对方的名字而已。
所以在她亲自逮住王小福的时候，碧云轩自己也很惊讶。自那以后，她也对王小福有了完全的改观，没想过他会是不知廉耻的好色之徒！
碧云轩本就是玄心宗里备受众人器重的年轻一辈弟子，不但修行天资出众，更是才貌双绝的美人，在宗门内都有为数不少的仰慕者。可就是她竟然也看不出来这个人隐藏在脸皮之下的丑恶面孔，想不到这个表面彬彬有礼，实则龌龊至极的人，在阴谋暴露以后，还妄图厚着脸皮抵赖到底。
从前她就一直奇怪王小福为什么不修炼清心诀，成天跑来这藏书间。现在想起来，她从前那些天可能都在被一双猥琐的目光偷偷注视着，碧云轩就感觉一阵恶心。
她面无表情地看了王小福一眼，没有说话……
片刻后，她收回目光，手上的笔又动了起来。
见到她与以往截然不同的反应，王小福早有预料，保持弯腰行礼的动作，头埋得很低，说道：“师姐，我是来道歉的，那天的事情，我要向您说声对不起。”
“还有……我不方便见的那些人，还劳烦师姐，替我向她们说声对不起。”
他话中的那些人，自然是他误闯澡堂时被他看光了身子的那些少女。
碧云轩手中的笔微微一顿，旋即又动了起来，头也不抬地说道：“你走吧……”
话里的意思已经很清楚，这里不欢迎你，我也不想见到你，赶紧离开。
王小福紧咬着牙关，身体微微颤抖，又复行一礼，准备退出来。
可他刚一转身，便愣住了。
有一个身影从外面急急忙忙地冲进来，在看到王小福以后，先是一愣，然后冲上前抓着他说道：“你丫的怎么跑这儿来了，我到处在找你都找不到！”
那人容貌俊俏，一双剑眉英气十足，正是已经多日不见的项源。
这些天项源与其他人一样，一门心思修炼清心诀，几乎都不迈出房门，王小福怕打扰他修行，也没有去找过项源。
王小福的丑闻短短几日内已经在本届应试的新人之间传开，想到项源也可能听到了消息，王小福悲由心生，凄苦难言，看着项源连话都说不好，“项源……我……我……”
“你什么你！”项源神情很是激动，挥手打断了王小福，“你知道现在别人在背后怎么说你吗？我今天居然听到有人说你去女澡堂偷窥！”
说着，项源神情更加激动，高声道：“我听了第一反应就是不信，你这一脸傻呆的模样，恐怕将不穿衣服的女人放你面前，你都不敢看一眼，还敢跑去偷窥女人洗澡？”
“所以我马上就四处找你，在你房间里见不到你人，于是就去向你同院的人打听，啧啧，你猜我当时听到了些什么？”
“我听见屋子里有人在交谈，于是躲在窗户边上偷听，竟然听到他们说什么，谢师兄策划的天衣无缝，那小子坐实了采花贼的身份，你我二人搭上这条大船，通过考核是铁定没有问题了！”
王小福惊讶万分，睁大眼睛看着项源说道：“你……你说的都是真的？他们承认了吗？”
项源义愤填膺，满脸怒容，说道：“当时我冲进门逼问他们，那两人起初惊慌失措，但是一看我不是那些玄心宗的弟子，马上就死皮赖脸不肯认账，还说我故意帮你说话陷害他们，莫不是一伙的！我当场就把他两人揍了一顿，然后就冲出来到处找你了。”
听了项源这番话，王小福心里顿时舒服了百倍，这些天所受的委屈一下子全都散了，连忙又问道：“那他们说的那个谢师兄……可是叫谢晋？”
项源说道：“不知道，他们死也不肯说！你要觉得是，那八成错不了就是那王八蛋了！”
这时，旁边同样惊讶的碧云轩搁下了手中的笔，忍不住皱眉道：“你不可乱说，谢师兄为人向来谦和有礼，待人极好，怎么会……会陷害他？”
项源看着她，嘲讽说道：“你可曾听过一种东西，叫做伪君子吗？”
碧云轩沉默片刻，看着王小福说道：“但这只是一面之辞，你偷窥之事，却是我亲眼所见。”
王小福神色微变，项源眼中的嘲弄之意却是更甚，冷笑说道：“因为你只有眼睛，没有脑子，像你这种人，简直多了去了！”
“你……”碧云轩纵使脾气再好，听了这话也不禁恼怒，贝齿紧咬着嘴唇，一双妙目中满是怒火。
项源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直视她的眼睛，咬牙切齿道：“没想到玄心宗自诩正道领袖，宗门内竟有如此小人，我项源最鄙视背后捅刀子的行径，与其入玄心宗与小人为伍，还不如……”
王小福见情况愈演愈烈，赶紧大力拉开了项源，向碧云轩躬身行礼道：“万分抱歉，此事原就与师姐您无关，此番打扰了，我们这就离开。”
说完，王小福强硬地将情绪激动的项源拉出了藏书间。
碧云轩一个人坐在座位上，一动也不动，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
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究竟是真相，还是刻意在她面前演的一出戏。
究竟，是谁在演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