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仪州,即今甘肃华亭。北魏晋泰二年设华亭镇,以境内皇甫山麓有华尖山亭而得名。隋大业元年始置华亭县,县因镇而名。北宋,改华亭县为义州,北宋977年,为避讳宋太宗赵光义之名,改义州为仪州。
究竟是谁在皇甫山麓设立华尖山亭呢?在那群山合围的一片遁世的宁静中,设立山亭,是不是为了人的留恋和皈依,在那永远延伸的山脉中,人日复一日地仰望群山,有朝一日徒步登临,只有那面小亭子,给予人一种山巅上的仰望,当他回头,俯视山脚,所有迎面攀爬而上的人,可不正是斯人自身的背影?
华亭,“山高地冷,早霜薄收”,四面环山,边塞关隘文化丰富,东有陇山,南有大震关、陇关,西有番须道,北有鸡头道、萧关。
这么多的山,却没有以山命名,以山尖的亭子为名,那亭子不想出名都不行。
像山脉一样,仰望也是可以无尽延伸的。
赵光义如果不当皇帝,大家也不会扎堆仰望他,没有了避讳一说,义州也不会改为仪州,这种地名的更迭会不会影响到一个地方人的性情?义州,情义无间,舍生取义……义州和当地进行茶马交易,双方的嗓门特别大,临别时辑首抱拳,感情更进一层。改成仪州也好,适合北宋重文的氛围,交易的时候又是另外一种风格,文质彬彬,说话温软,生怕声音大了不讨人喜欢。
押茶的马帮,都需从那古番须道和陇坻道抵达仪州。茶叶来了,马匹去了,一切匆匆忙忙,没有人造临亭子,扔下一堆饮茶的背影,暗自调理身心。
资料记载,古番须道位于今平凉的华亭、庄浪境。番须即今华亭马峡,马峡自古为陇东通往陇西的要塞之一,历史上曾是屯兵、储粮、养马、造车之地,东汉刘秀据有关中后,积极恢复对陇右的统治。在建武八年,派大将来歙率两千随从,自陕西陇县沿回中道北上,从番须向西,伐木开道,至庄浪罐子峡,称为番须道。
一路风餐露宿的队伍,拾步于险道之上,没有风吹,没有雪吞,没有梦做,没有鹰陪,但唯独不能没有仰望。仰望,乃是他们前行的精神坐标,于那内心深处完成了精神地理的历练和漫游。
仰望,让他们经过无边的熬炼和跋涉,终于窥见了远山那一角凉亭的翘影,短暂的停顿,解马卸货,拥梦华亭。
历史也在无法缝补的幕布后,寥寥地仰望着他们。
西汉时期,曾经在华亭县境内设置了专门管理畜牧业的机构——呼池苑,专供皇家狩猎牧马。并建立了当时国家最大的官办牧场——陇右监牧,强大的畜牧业有力地支撑了唐朝的政治和经济。北宋仁宗庆历元年西夏犯边扰乱,被华亭守军击溃,留下了燕马寺、骡马寺等古代马政遗址。
呼池苑、陇右监、燕马寺,在我背诵的内容中都不曾出现,但现在我想加入到仰望的队列中去,把大汉、盛唐、北宋在华亭的故事,在华尖山上那一角亭子中,提壶点茶,浅唱低吟,悉数道来。
自赵德明据有河南,其收市惟麟、府、泾、原、仪。
天长日久,市易变得不可或缺,更深刻的原因在于双方文化的一种渗透和交融,经过抵触、好奇、尝试、接受的过程,变得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华亭人“燎疳”的风俗就是受到当地羌、藏少数民族的影响。燎疳即是篝火节。正月二十三,华亭人分头准备,男人们从荒山上割下成捆的蒿草,堆放在房前屋后,以备使用;女人们则在家里准备“干娃娃”,按照家里孩子的性别,男孩子就是“干相公”的打扮,女孩子就是“小媳妇”的打扮。将鸡蛋刺破一个小洞,倒出蛋黄,然后在蛋壳上画上鼻子、嘴巴、眼睛等,小巧玲珑,成为精致的民间艺术品,然后再插根筷子固定头和身体。等到天黑以后,家家门前的草堆插上香,放串鞭炮,敬拜一番后,就点燃草堆,整个村子家家门前都是一个大火堆,人们就围着火堆跳。小孩跳,打工回来的亲人跳,老人跳,腼腆的和外向的,此时都在一起,欢快地跳过火堆,不一会儿又转移阵地,去别人家门前跳,在火堆上跳来跳去。燎疳,意即消灾避祸,烧去一切晦气。边跳边把做好的干娃娃放进火堆,再好看都要置身火海,否则一起愿望都不会实现。随后,再用掀、耙等工具将燃完的火星扬起,看他们自半空撒下,根据火花的形状判断它和哪种粮食相似,越相似的,这种粮食就会丰收。这样热闹的篝火晚会,华亭市易的马一定忝身其中,人只能在火堆上跳来跳去,哪匹马玩得兴奋了,一跃蹄从人头顶上飞过,主人也不会兴师问罪,因为怕扰了众人的兴趣,落到谁家谁就马到成功。干脆把交易时间定在燎疳节上,看马匹跨越的高度、距离,辨别此马优劣。如今,参加过篝火晚会的马匹都沉沉睡去,唯有那篝火,年年照旧,潦红了边塞宽阔的胸膛。
边塞的茶、边塞的马,一方亭子,兀自在雨霾中,我愿意在边塞的那一方亭子中,隔着浓雾、雨水和松涛,为山脚下交易的茶马互市,背上一首宋代苏颂的《送仪州李太保丈》:
持节出西闉,腰章入旧秦。家传虎韬术,朝有象贤人。合闭关山月,帷褰渭水春。虏尘今向息,正是雅歌辰。
太子老师都去仪州了,我们不能再等,不能浪费了“雅歌辰”,面对开展茶马贸易的场地,和满载而归的市易双方,我不知道在华亭,是送别还是迎接。
这很重要,在搞清楚这一真相之前,燎疳节的火焰怂恿着我的脚步,先在华亭,束衣收腹,舞步蹁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