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太祖天辅六年(1122,宣和四年)正月,金人攻破辽中京大定府,天祚帝逃出燕京,至鸳鸯泺(在河北张北西北安固里淖),闻金兵追来,再逃西京(山西大同)。天祚帝出逃时,故意放出空气,说在燕京屯兵十万,准备大举南下。北宋闻讯大为恐慌,更加不敢对辽发起攻击。四月,金兵破西京。此时天祚帝已逃往夹山(在内蒙古呼和浩特西北乌拉特旗),由于命令不通,辽大臣左企弓、张琳、李处温和主将耶律大石、萧干等遂废天祚帝为湘阴王,改立守燕京十二年的燕王耶律淳(号九大王)为帝。辽有怨军,以其父兄多为金人所杀,让他们杀敌报怨。由于怨军多次发动叛乱,天祚帝曾想消灭他们以绝后患,怨军乃叛天祚帝而归耶律淳,遂改其名为常胜军,成为守卫燕京的主要力量。
宋廷获得谍报,知道天祚帝已逃往夹山,南下攻宋只是一场虚惊,才放下心来。在金人的一再催促下,宣和四年(1122)三月二十七日,徽宗遣童贯为陕西、河东、河北路宣抚使,率兵十五万“巡边”。不久,童贯至雄州(河北雄县)。五月十八日,续遣蔡攸为副使,领兵前往会合,“于是,西师稍集”。
但是,直至此时,对于联金灭辽,朝廷上下仍有不少官员表示反对。如朝散郎宋昭于宣和四年九月上书谏北伐谓:北虏(指辽人)比年以来为女真所困,侵城掠地,横亘千里,势已窘蹙。愿与女真合从,腹背攻讨,则扑灭之易甚于反掌,是亦弗思之甚也。
灭一弱虏而与强虏为邻,恐非中国之福,徒为女真之利耳。且北虏虽夷狄,然久渐圣化,粗知礼义,故百余年间,谨守盟誓,不敢妄动者,知信义之不可渝也。今女真刚狠,善战斗,茹毛饮血,殆非人类。北虏以夷狄相攻,尚不能胜,傥与之邻,则将何术以御之?不过修盟誓以结邻国之外好而已。本朝与北虏通好百有余年,一旦败之,女真果能信其不可渝乎?异日女真决先败盟,为中国患必矣。此理之必然,事之必至,虽使伊周复生,不能易此议也。
王黼见书大怒,将宋昭除名勒停,送连州(广东连县)编管。蔡攸出师时,蔡京作诗送其行,诗云:“老惯人间不解愁,封书寄与泪横流。百年信誓当深念,三伏修涂好少休。目送旌旗如昨梦,身非帏幄若为筹。缁衣堂下清风满,早早归来醉一瓯。”继续表明自己不愿攻打辽朝的态度。
北宋军队虽然兵临前线,仍不敢主动展开对辽的进攻,而只是派了两个归朝官到燕京,携童贯给耶律淳的书信,劝他投降。“淳得书,执二人斩之”。
童贯又差使臣谭九等人劝说易州献城,也为耶律淳所杀。童贯仍不死心,又募马扩以“门宣赞舍人”的身份前往。马扩此行虽明知危险性极大,但他仍然毅然而往,“马有胆气,口辩抗论不屈,燕王惧,遂遣(秘书郎)王介儒来”。王介儒来到童贯军营后,只字不提投降两字,只是要求维持两国和好,他说:两朝太平日久,燕云割辽已有近二百年,尽管西夏多次有表章来,约辽攻宋,但都被辽所拒绝,并将表章送与北宋。辽朝数十年来没有占领过北宋一寸土地,现在女真一与你南朝联系,就要夹击我辽,这是见利忘义的行为。万一辽朝灭亡,金人也不会放过你宋朝。辽使的这一席话,虽说是为了自己,但不是完全没有一点道理。
童贯见游说不成,始令都统制种师道等分道进兵。种师道裨将杨可世率轻骑数千至兰沟,为耶律大石所败。接着,耶律淳增兵二万余人,渡过白沟对宋军进行反击,童贯以为“契丹尚盛,未可图”,急忙退兵,种师道退保雄州,辽兵追击至城下。徽宗“闻兵败,惧甚,遂诏班师”。宋军收复燕京的第一次战役,刚一接触,就以败退告终。
北宋政府表示要与金人夹击辽朝已有十年之久,“海上之盟”签订也已近二年,方腊起义被镇压也近一年,但北宋军队在军事上的准备确实还是一团糟。人们从宣和四年五月十三日童贯的奏报中可以一见端倪,他说:臣奉诏来北,星夜倍道,于四月二十三日到高阳关,整促行军之备。
即见河朔将兵骄惰,不练阵敌,军须之用,百无一有。如军粮虽曰见在,粗不堪食,须旋舂簸,仅得其半,又多在远处,将输费力。军器甚阙,虽于太原、大名、开德支到封桩,各件不足或不适用。至于得地版筑之具,并城戍守御之物,悉皆无备。盖河朔二百年未尝讲兵,一旦仓卒,责备颇难。
而负责指挥这次战役的童贯、蔡攸及其手下将领,皆不懂军事,特别是蔡攸,更是不知道打仗为何物,他以为此次攻辽胜利已唾手可得,在离开汴京前,厚着脸皮向徽宗提出请求,在灭辽后,将两个宫女赐给自己以作犒赏,徽宗竟然表示应允。北宋在军事上和政治上的腐败达到如此程度,燕山之役虽未打响,结局却已经可想而知。
不久,燕王耶律淳病死,王黼以为契丹无主,收复燕京有机可乘,力主再对辽战争。于是命种师道致仕,以河阳三城节度使刘延庆代替为都统制,集中诸道宋军二十万,对辽展开大规模的进攻。宣和四年九月二十三日,迫于北宋的军事压力,辽涿州守将郭药师率常胜军降宋。二十九日,宋军攻占易州(今河北易县)。十月,北宋改燕京为燕山府,这就是历史上所以将这次战役称为“燕山之役”的原因。随后,刘延庆、郭药师自雄州进兵至新城(在河北定兴东),郭药师自请率常胜军与杨可世军队共六千人,由间道偷袭燕京。
这时,辽将萧干正领兵于燕京城外十里拒刘延庆的军队,燕京空虚,形势对宋军极为有利。宋军在辽军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夺取燕京城门而入,基本控制了全城。但是,宋军入城后竟制造民族仇恨,“下令纳燕人降而尽杀契丹杂虏”,造成“诛戮万计,通衢流血”的残酷局面。宋军纪律亦极度败坏,“已而饮酒,攘夺财物,纷然恣淫”,从而激起燕京城内契丹等少数民族人民的强烈反抗。耶律淳妻萧德妃时主持军政,原来考虑投降,今见民心可用,于是秘密派人召萧干由暗门入援。郭药师、杨可世在城中与辽军激战三昼夜后,宋援兵仍不至,只得逾城而逃,宋军其余将士大都战死。刘延庆进兵至卢沟河,离燕京仅二十里,也为萧干所袭,遂大溃。辽军乘胜追击宋军至白沟,刘延庆及其子刘光世等见到卢沟河四周的火光,“以为敌至,烧营而奔,五军杂还,扰攘散走,自相践蹂奔堕崖涧者莫知其数。捐弃一切军须之计,相继百余里”。辽兵紧追其后,宋军再战再败,“自熙丰以来所畜军实尽矣”。
第二次“燕山之役”,以北宋军队的彻底失败而告终,无论兵力、物资,损失都极其惨重。金人原先尚以为北宋四周有邻国,如无兵力就不能立国,现在看到北宋军队如此不堪一击,遂“有轻中国心”。
四、收复燕云的交涉
北宋无法夺取燕京。只得再派赵良嗣出使金朝,请金出兵攻燕。宣和四年(1122)十一月初一日,赵良嗣见金太祖于军前,金方答应帮助北宋收复燕京、蓟、景(河北东光)、檀(北京密云)、顺(北京顺义)、涿等关内六州二十四县。当年十二月,金太祖亲自率兵伐辽,自居庸关入,初六日,金兵攻占燕京,辽相左企弓等奉表降。萧德妃与耶律大石、萧干皆突围而出,德妃逃到夹山,为天祚帝所杀,萧干不久亦为部下所杀,耶律大石则率所部西去,后来立国于今葱岭东西之地,建都城于虎思斡儿朵(在哈萨克斯坦楚河南托克马克东南),史称西辽(1124-1211)。
接着,北宋派赵良嗣去索要燕京等地,但金方以宋军不能如约夹攻,不肯履行原约。经过反复交涉,双方才于宣和五年四月达成新的协议:北宋每年另输金朝一百万贯,作为燕京代税钱,“并依估定价,折作绫、锦、罗、、木绵隔、织绵、丝、木绵、截竹、香茶、药材、细果等物”。北宋除已得涿、易两州外,金以燕京及檀、顺、蓟、景四州还宋。但是,对具有重要战略意义、足以扼住北宋咽喉的营(辽宁朝阳)、平(河北卢龙)等州,却拒绝归还。
金人知道北宋软弱可欺,又提出郭药师的“常胜军”共有八千余户,都是辽东人,理应归还金朝的要求。宋方以为“常胜军”早已归顺宋朝,许多将士已立功授官,难以发遣。于是有人出了一个歪点子,以燕人代替“常胜军”的户数交金人充数。他们以为这样一来,不仅“常胜军”可以不遣返,而且燕民遣走后,还可以得到这些人留下来的田宅等财产,可谓“一举两得”。金人同意宋方要求,于是根据燕京所管州县,根括得家有财产一百五十贯以上的三万余人户,“尽数起发”往辽东,造成燕山府“合境不胜残扰”。到头来北宋只得到一座空城。
天辅七年(1123,北宋宣和五年)春,金太祖改平州为南京,以辽降将张觉为南京留守。命粘罕将兵驻云中(即辽之西京,山西大同)以备边,自己则出居庸关继续追逐天祚帝。待金兵撤出燕山后,宋军随之入城。但是北宋政府并没有对备受苦难的当地百姓进行安抚存问,而是大肆掠夺燕地民田,作为“常胜军”赡军之费。北宋派去的官员也趁机搜刮民财,贪污中饱。这样便激起燕地人民的不满和反抗。后来金兵南下,燕京等地很快丢失,得不到当地人民的支持是一个很重要原因。
在收复燕山府的同时,北宋也与金人就归还西京大同府一带州县展开交涉。北宋“请加币以求山西诸镇”,金朝文武百官都反对归还,惟有金太祖表示为与北宋“永远交好”,“特与西京地土并民户”归宋,而且不要缴纳每年的代税钱,“只是军人厮杀夺西京不易”,给予一些犒军银即可。但是,有关州县尚未来得及交割,金太祖就在当年八月西逐天祚帝时病死途中,其子吴乞买继位,是为金太宗。不久,北宋依据金太祖早先的承诺,前往索取西京大同府及武、应、朔、蔚、奉圣、归化、儒、妫八州之地。金驻中京将领粘罕只答应归还武、应两州。翌年正月,他又向金太宗提出,“请勿割山西郡县与宋”。可是金太宗不同意,认为这是“违先帝之命也,其速与之”,粘罕却拒绝执行这项命令。北宋关于归还西京大同府等地的交涉,也就不了了之。
当年五月初二日,童贯、蔡攸“班师”回汴京。燕云的“收复”,极大地满足了宋徽宗的虚荣心,以为“所赖庙堂之策,集此不世之勋。当有酬庸,以昭异数”,于是王黼、童贯、蔡攸、郑居中、白时中等皆加官晋爵有差。不久,郭药师也到汴京朝见,徽宗将他看成是收复燕京的第一功臣,授他为燕山路安抚副使、同知燕山府,赐以甲第姬妾,并让他在金明池嬉戏游观,“仍命贵戚大臣家更互延之,每率其属皆豫焉,遂尽见中国华侈”。
宣和七年(1125)二月,辽天祚帝在应州被粘罕俘获,降封为海滨王,辽朝立国二百十年,至此灭亡。金人从联宋灭辽的战争中,完全看清了北宋政府军事上的极度软弱,于是就积极准备南侵,以灭亡北宋。
第二节 “靖康之变”和北宋灭亡
一、金军第一次南侵和徽宗退位
金人从燕地撤退后,尽取当地子女玉帛以归,燕人道过平州,诉于张觉,激起张觉的愤慨。于是张觉再次起兵反金,截杀燕京降臣左企弓等,尽留北迁燕人,并在北宋的招诱下,于宣和五年(1123)六月以平州降宋。北宋政府以张觉世袭平州节度使,遣觉弟带诏敕诰命以往,又命燕山府宣抚司输银绢数万匹两往平州犒赏。正当张觉出城迎赏里,金大将斡离不(完颜宗望)率千骑突然袭来,张觉来不及入城,遂奔燕京,匿于甲仗库。张觉之母、弟及北宋所赐诏敕封诰俱为金人所获。金兵围平州,宋军坐视不敢救。城破,金人移牒燕山府宣抚司,责备北宋诱降叛亡,有违盟誓。宋廷命宣抚使斩一相貎与张觉相似者与金,金觉其诈,索张觉更急。宋廷无法,只得命宣抚司斩张觉送金。郭药师与“常胜军”皆为辽人,见此心寒,遂阴有叛宋之意。
斡离不以北宋纳张觉之降,以及索取辽叛亡入宋之人、借粮二十万石等要求皆被北宋拒绝为由,劝金太宗南侵,被金太宗采纳。为此,金人接二连三以告庆使的名义派人到开封,借此探测自河朔至开封的道路以及设防虚实,作南侵准备。可是以徽宗为首的北宋统治集团还以为金方的要求已经得到满足,撤除了边境的防御,陶醉在所谓“复燕云”的“胜利”之中。
宣和七年(1125)十月,金太宗下诏分东西两路侵宋:西路军自云中起兵,目标是太原;东路军由平州进攻燕京。计划在两军得手后,再合兵南下攻打汴京。时童贯以领枢密院事宣抚陕西、河北、河东、燕山府路,驻兵太原。金大将粘罕遣使臣见童贯,要求北宋把河东、河北地区割让给金,宋、金以黄河为界。童贯不知所措,顾自逃回开封,知太原府张孝纯劝之不听,不觉叹道:“平生童太尉作几许威望,及临事乃蓄缩畏慑,奉头鼠窜,何面目复见天子乎?”十一月,东路金军在斡离不率领下,越过长城,陷檀、蓟两州。
十二月,驻守燕山府的郭药师率“常胜军”降金。金军占领燕山府及所属州县后,在郭药师的引导下,避开宋军重兵布防的地区,迅速经邢(河北邢台)、相(河南安阳)南下,直逼开封。西路金军在十二月攻下朔(今属山西)、忻(今属山西)两州后,进围太原,太原军民在张孝纯和副都总管王禀率领下,英勇抵抗,金军无法攻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