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醒来的时候,窗外正是一幅莺啼鸟啭的清晨景象。然而当下的我却毫无欣赏的闲情逸致。事实上,我并不是真正地苏醒,而是漂浮在介于梦境与现实的一片混沌当中。意识昏昏沉沉,仍旧七零八落地遗留在梦里,没有完全恢复过来。倘若神志不清的我觉察到一丝来自现实的声响,想必也会立刻惊醒过来。只是此时的脑袋空荡得出奇,什么都没有,大脑没有,想法也没有,整个身心仿佛深陷于黑暗的沼泽中,无法自拔。
我究竟在做什么梦来着?眼前白雾朦胧,浮出水面的意识慢慢地,再次沉入空旷的梦境中。对了,我梦见懿安来着。顺着模糊的记忆继续摸索,那镜头便又呈现在眼前。“我”最先出现在视野之中,而真正的我则变成了一个视角,一个旁观者,如同透明、不为人所知的幽灵观看着梦中自己的所作所为:“我”在竭力地奔跑,右手牢牢牵着懿安冰冷的手。可跑来跑去,无论我如何费尽心机,却总是在原地打转。好比四周出现了空间的纽带,不管我走哪一步,都会无可避免地踏进这个早就设置好的陷阱,然后宿命式地返回原地。
我们在突然出现的——也可能是一直存在的——香樟树下停住了脚步,气喘吁吁。这里似曾相识,到底在哪儿见过呢?想到了,是初中。随后,四周渐渐浮现人影,他们在空白的背景中漫无目的地游走着,就像被操控的人偶,面目全非地经过,消失。而我则站在舞台中央,牢牢地握着懿安的手说道:“我会带你逃的。”这时,一个预兆才轰然闪现在脑海:这里将会毁灭。尚存意识的我几欲拽过近在眼前的自己,警告他快点逃走,快带着安离开这里,可即便是一声呜咽也好,就是喊不出任何声音来,就像被谁活活地按在了喉咙里,难受得无法形容。我想我是被绑架了。我的四肢被人钉着,我的嘴巴被人塞着,连眼皮都被撑住无法合拢,不管我愿不愿意。我眼睁睁地看着她手上,脚上出现一缕一缕的木偶线,被渐渐束缚。她伸过手抚摸我的脸颊,很柔软,却是冰冷。她垂下头朝我微笑道:“没事的······没事的······。”
遗憾的是,我没有陪她走到最后,在世界毁灭前的那一刻,懿安便把我推回了现实。我一事无成,身体也渐渐感到乏力。她在分别之时在我的脑海中仅留下一个侧脸,隐藏在随风飘散的黑发里,在浓重的阴影中沉默。我无法捕捉她的表情,因为已经触不到了,看不清了,远了,忘了,一切在我眼前逐渐缩小,逐渐暗淡,然后默默地黑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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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醒来的时候,窗外正是一幅莺啼鸟啭的清晨景象,但是我依然毫无欣赏的闲情逸致。我擦了擦酸痛的眼睛,然后起床。
睡在学校和睡在家里确实有着天壤之别。虽然世界上的床都是一个结构,觉得睡哪个都无妨,但要真是如此,它们的身价也不会有什么差别。我忍着从脊椎传来的痛楚爬起来,摸过枕边的衣物开始穿戴。下床后眯眼察看了手表:五点四十七,不算太早,窗外也已亮如白昼。我一眼就看到车浅草仰着头靠在桌上,不知作甚。而钟耀依然倒在床铺上大睡不起。洗漱完毕,我待在桌前直到宿舍开门,然后和车浅草不约而同地走出寝室。
走入林荫道,耳畔即响起富有节奏的“咔嚓咔嚓”的声音。清晨的阳光穿透树缝,一道一道地洒在空中。而地上大片大片的树荫,也仿佛滤成了树叶的浓绿色。路上,我们一语不发。
进入食堂,西面一排排的餐位上仅寥寥数人,所以靠近角落的吊灯都没有打开,空旷的视野稍显昏暗。车浅草先我一步,我则点了两个馒头,一包豆奶,端着这些坐在他面前。说实话,我总觉得这位室友有拒人千里之感,但如果我刻意挑选别的座位,又会显得不近人情,所以除此之外我别无选择。我从背包里拿出鱼子罐头,把馒头填得满满的,并示意他是否需要,他便以手表示谢绝。
“昨晚做了一个噩梦,连做了两遍。”我试着开口说道。
“是么。”他回答。
“嗯。早上做的那次最——”我在脑袋里物色合适的字眼,“最那个。”我想了许久,却无法找到满意的词汇加以形容,便胡诌了一番。
“所有发生过一次的事,可能永远不会再发生;但所有发生过两次的事,肯定还会发生第三次。”他说。
“你是指我还会再做一次?”
“这倒未必。因为这话带有预言色彩。不过还是有第三次的可能性,或者实实在在地发生在现实当中。”他说。
“但梦太莫名其妙了。”我说。
“梦也有象征意义,跟诗一样。梦如果给你带来什么预感,那么事件就有可能发生。”他说。
我机械地吃着夹馅馒头,盯着罐头鲜红的铝盖默不作声,因为那梦确实给我带来了预感。不好的预感。
“你担心什么。”他似乎知道我的想法。
“没有。”我说。
沉默过后,我问道:“你好像对这些东西很有研究嘛。类似梦境、命运这些有关哲理的东西。”
“研究谈不上,只是看过而已。而且大多没有亲身体会,所以并不深刻。”
“那可有感触深刻的事?”我问。
他抬起头看了我一眼,说道:“有。但我不会说。”
吃完早餐,把碗放进水槽后,我们便走出食堂,回到那条林荫道上。我估计此时是在六点一刻左右。相比刚出宿舍那会儿,空荡荡的路上已经渐渐出现了学生的身影。
“这条路很不错。”他开口说道。
“嗯。这条路我也觉得不错。”我说。
“怎么讲?”他说。
“呃,这么说吧。雄性在吸引雌性的时候,都会千方百计地表现出自己最富魅力的一面。但临海中学则不然,报考的时候,指南手册上附带的校园照可以说是平凡无奇,开学前也不会做什么研究。可正是因为如此,走进学校才会感到震撼。人一旦发现实物比想象中来得还要完美,常常会觉得惊喜,并且真正喜欢。这是一种聪明的手段。”我说。
“嗯。值得参考。”他说。
相并走了许久,车浅草突然说道:“看,前面有一只雄性。”我顺着他向北望去,确实看见女生宿舍那儿站着一个男生,正在树下若无旁人地用手指整理发型,不时左右甩几下。我反应了几秒,忍俊不禁,应道:“嗯,嗯,一只雄性。”经过男生时,正巧看见他等待的人从楼中踱步而来。这个花枝招展的女生上来便勾住男生的右臂,笑道:“哎呀,来晚了。”而男生便万分温柔地低声应道:“没关系。”这对白即使远在后头也依然听得分明。车浅草沉沉地一笑,而我则在心里暗自叹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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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学第二日,因为任课老师与学生仍然彼此陌生,所以时间大多花在了自我介绍上,遇到古板一点的老师,便二话不说,直接上课。尽管如此,这差事儿还是干了不下多次。从刚开始说“我是xx,我最喜欢xx,曾经xx”,到后来终于觉得无趣了,就变成“我叫xx”,叫起下一个,又只道一声“我是xx”便草草了事。以至于产生了一部分老师觉得学生很活跃、一部分老师觉得学生太压抑的分歧。不过我和同桌车浅草的想法却达成一致:所有的任课老师至今还是未龇牙的老虎,我们在老师眼里也可能是一群排排坐的猴子。
如此下来,一天之中除了几章新课依然记忆犹新外,便觉得无事可做。礼拜一的最后一节是班队,主要用于各种班级活动。但现在刚刚开学,我想也搞不出什么花样来,便准备老老实实地自修。然而西墙的广播却在中途一阵“沙沙”的嘈杂,随后从里面传出一位青年的声音。
郑校长。我想道。
“同学们,老师们,你们好。
我在此,主要是为了宣布一个好消息。为了能够让高一新生更快地融入集体,更好地适应高中生活,学校决定将在九月四日之时带领高一全体师生进行海滨夏令营活动。希望大家能够和睦相处,享受海滩的乐趣。详细的注意事项由班主任给予说明分析。”
可以想象这个消息投到整个教学楼中后会有怎样的动静。仅仅听到“海滨夏令营”几个字,我的耳边就“哗”的一下忽然炸开,彻头彻尾响起一阵欢呼。不仅限于班级,走廊中,楼梯里,甚至连整栋楼都好像得到了新生,不由一震。总之到处都回荡着欢呼雀跃的声响。
“其实最后几句的意思就是让我们‘好好玩’吧。”我对浅草说。
“而且正中下怀。”他补充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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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逐渐暗沉,我独自走在回寝室的路上。林荫道的两旁其实设有路灯,只是树木过于粗大,把一根根路灯都夹在了胯下。所以在白天,路灯什么的根本毫不起眼,只有到了晚上,昏黄的灯光才会亮起,在漆黑的路面上打亮一块一块的光斑。有不少人从我身边经过,出现在灯光下,转眼再次隐没在黑暗当中。她们或大声,或兴奋地讨论着,尽是关于“去海边要带什么啦”,“海里有没有鲨鱼啊”之类的问题。我算了算,九月四日即是大后天,不过照情况来看,可能无需花上两天来做准备。我想即便是上一节课刚刚宣布,等到下课之时,有的人都可能利用上课时间早已准备得完完全全的妥当了。
寝室熄灯以后,我在阳台上一边洗脸一边问车浅草:“大后天的事,你怎么看上去毫无干劲?”
“怎么,要我敲锣打鼓地庆祝吗?”他说。
“呃——这倒不必,只是看你不像一般人那样透露出兴奋。”
这时他转过身,饶有兴趣地看着我说道:“你看我像一般人吗?”
我洗掉脸上的泡沫,擦干眼睛装作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点头说道:“嗯,确实不像普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