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次日清晨,醒来时窗外的天色依旧是黑沉沉的,这让我略感疑惑。我看了看手表,此时大约是五点半,按照常理来说,这时的天色应早已大亮,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我轻轻地打开门,走到阳台上观望外面的风景。我暗自想道,后天的计划可能会变成泡影。我从架子上取下牙刷,对着镜子开始洗漱。镜子里的天空阴沉沉的,既看不到一片乌云,也没有一缕光线破空而下,仿佛是一夜之间被涂成了灰色调的油画,充斥着压抑和悲伤。对于未来,自然自有它独一无二的预言方式。而这,意味着森岛即将迎来一场滂沱的夏季暴雨。
我讨厌雨天,只是几滴飘雨也会心生厌烦。在倾盆大雨的日子里,除了禁足之外,我无所事事。无所事事的我在无所事事的时候,便常常会觉得伤感。我是,车浅草也是。这种“悲雨情怀”大概是没有缘由的,然而一旦陷入纷纭的境界,却总能找到其根源,最后无法自己。
不久,车浅草也应声起床。洗漱之后我们在桌前待到宿舍开门,便一齐走出寝室,落下单独大睡的钟耀扬长而去。
走进林荫道,四周的光线即刻变得昏暗无比。地面雾气氤氲,难以消散。一脚踩下去,落叶清脆的声音却不知所踪,转而代之的是水分渗出的“咝咝”声。黑乎乎的树顶上不时传来鸟雀“扑棱扑棱”的声响,在此刻听起来格外真切。我和车浅草相并而行,在这密林似的林荫道上。
“看来真的要下雨了。”我说。
“大雨。”浅草补充似的说道。
“本次特大暴雨将跟随东南季风登陆森岛,风速达到七级及以上,预计降雨会从九月三日中午一直持续到九月五日傍晚,希望广大市民即时排水补漏,以做好防水工作。”这是钟耀在昨晚收到的短信。
“有点可惜嘛,”我说,“看来海边是去不成了。”而浅草只是淡淡地回应一声,看上去对此并不在意。
“等更多人起床后看到这样的天气,一定会觉得失望吧。”我说。
“啊,会吧。”他回答道。
风刮得愈来愈大,一直到中午,窗外才忽然“哗”的一声,终于下起了倾盆大雨。我清楚地记得,许多人都对此耿耿于怀。而这种呼声在广播宣布取消明日计划的时候更为强烈。不过很显然,这种所谓的“义愤填膺”是没有结果的,骚动也在班主任赶到教室后即被平定。对于此事,失望固然是人之常情,可有些人大呼小叫的行为,我却总感觉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如果静下心来想想,一切大概会有某种必然的联系吧。抱着这样的想法深入思索,我恍惚间觉得,这等好事的取消竟实在是合理不过。如此莫名其妙的意识就像一团雾霭久久徘徊在我的脑海里,虽然心里隐约明白某种足以让人惊醒的道理就隐藏其中,但仅凭我如今的认知,是无论如何都不能领会那迷雾中若隐若现的黑影,并诉以文字的。人生当中的困惑,我力求思考分析可以给我一个明确的答案,可事实上,不断改变的思维本身就是一种矛盾的存在:今天的我会否定昨天的自己,十年后的我会嘲笑懵懂时自己的所作所为。人活得从来都不像自己,世界上也似乎没有一成不变的东西。但是,我依然希望人生当中有些事情不会改变,一些感觉不会淡然,因为这世上还有太多事情,我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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滂沱的大雨一直持续到九月五号,星期五。但是不同于天气预报,这场暴雨一天天地减小,直到当天的中午便已完全销声匿迹了。下午提前放学的时候,空中依然残留着下过大雨的迹象。而在此期间,我身边一切大多还是按照其原有的轨道有条不紊地继续前行。只是食堂变得十分冷清,鲜有人光顾。也有些人在课后冒着大雨奔向超市,一口气买了三天的速食品,并打算着暴雨过后把内衣泳圈之类的海边用品统统退还。而我觉得食堂的饭菜更为便宜健康,所以每天依然按时到食堂就餐。我是,车浅草也是。
在暴雨之中,我们依旧按照原有的轨道有条不紊,继续前行。
下午四点十五分,我把抽屉整理干净以后,便塞上耳机,独自一人回到寝室。寝室的阳台上,车浅草新洗的白色短衫随着风微微飘动,而他本人大概是收拾完毕,早已搭上班车行驶在回家的路上了。于是偌大的房间里,就仅剩下我,以及脚边敞着行李箱,靠在书桌前自顾玩手机的钟耀。
“怎么,不打算收拾一下吗?”我问道。
“等等,我妈待会儿来接我。”他说。
“哦。”我边整理桌面边犹豫了一番,继续说道:“本来昨天是去海边的。”
“是的呀,”他放下手机朝我说道,“我连泳裤都买好了,然后晚上就来了一条短信说下雨,吼吼吼,忒尴尬了。”
“是吗,那你退了没有?”我问。
“没有呀,都拆了还退什么呀!我现在就穿着呢。”他不无搞笑地说道。
当我收拾好桌面的时候,钟耀才关掉手机,开始整理行李。我走到阳台上,用衣杆够下风干好的衣服折叠整齐,放入包中,以及衣柜里穿过或者多余的衣物。直到一切准备妥当以后,我靠在椅子上打量着不断移动的钟耀,问道:“那个,你是哪里人?”
“北岛。”
“我也是北岛的。”我说。
他边塞衣服边问:“那你是哪个学校的?”
“北岛世纪。”我说。
“诶?”他停下手中的活转向我这边,说:“我也是北岛世纪的,怎么好像没见过你啊。几班的?”
“三班。我叫林夏。”我说。
“林夏······林夏······”他想了许久,忽然开口说道:“哦!林夏啊,听到过,你是不是喜欢一个女的,叫,叫,叫林懿安?”
“额······是的。”我的心脏不知为何地颤抖。我无言以对。
钟耀走后,我关上寝室门走出宿舍,步行至离学校最近的候车点。大约一个小时之后,我乘上了开往北岛的公交,默默地坐到最后排的位置,放下行李。公交车“噔噔噔”地震动起来,不耐烦地踏上长途。我做了几次深呼吸,靠在硬质的蓝色座椅上,渐渐涌起倦意。我睡着了。奔波的车身微微摇晃,我柔软的内心深处仿佛又产生了对摇篮的眷恋。车窗外,原野里的景色也随着坐标的移动而悄悄地发生改变。
我听见有人在轻轻地敲打窗户······听见恍若隔世般的潮汐······在明朗的月夜下,在空无一人的港口上,在那儿,躺着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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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时已是黄昏。雨后的云彩还未消散,薄薄的、凉丝丝的贴在寥廓的天空上,镶着绚丽的霞光缓缓移动。我拉开卧室的落地窗,丢掉背包重重地倒在自己床上,看着映照在地板上的晚霞不知所措。想了许久,我爬起身,从背包里摸出手机,点开通讯录反复翻找。一个个熟悉或者陌生的名字以肉眼无法企及的速度不停地出现、消失。找一个可以谈心的人吧。我对自己说。
我犹豫了很长时间才决定拨通一个号码,把手机凑到耳边,响起了“嘟——嘟——嘟——”的忙音。
“喂。”她终于接起了电话。
“喂······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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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懿安。”我轻声唤道。
“诶。”她轻声答应。
“你,还好吗?”我问道。她说她很好,而且已经回家了。
“可以和我讲讲大陆的事吗?”我说。
她稍作沉默,整理好思绪后,便开始慢条斯理地对我说起在大陆时的所见所闻。她说,大陆和森岛的方言很不一样,上课勉强听得懂,功课也能跟上,但是课间却和同学难以交流,所以有些孤单。她说,学校里种了很多很多的树,但一经园艺工人之手,就长得中规中矩,毫无特色了。她说,每一夜,漫长的自修结束以后,都是一个人走在夜路上,无人相伴,她说,在那个时候,她便总会想起我来。
“那么,你后悔吗?”我问。
电话的另一头,她缄默不语。
“反正我可是很后悔呢,”我故作风趣,无所谓地说道,“不过大陆这么大,你不知道的事一定还有很多。无论是美好的,还是丑陋的,它们都是大陆的种种缩影,难以改变。既然你选择了那里,那么,你就只能习惯它,努力去感受它美好的一面······我知道,我是在对你说教,我也没有资格对一无所知的事情妄加评论,只是,如果不这么做的话,人活在浊流中,难免会觉得悲伤吧?你,每夜都独自走在路上,一定会觉得孤独吧?抱歉,我已经什么都做不了了。可我奢求一点,你可以答应我吗?绝对,绝对要活得快乐。”
电话的另一头,她久久沉默。“我答应你。”
我伸出胳膊看了看手表,此时大约是傍晚七点,房间里的光线已经在不知不觉当中转移了角度,斜斜地映照在我的脸上。而窗外,也渐渐涌上了暮色。
“懿安。”我唤道。
“恩?”
“我想见你。”
“现在吗?”
“对,就是现在。”